聂莞记得那时候自己所处的地方。
仿佛与天齐高的镇妖塔内,十八面陨天云石砌成的墙壁,每一面墙上都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金刚怒目捉鬼像,油灯昏暗,妖气弥漫。
她记得那时候的敌人。
许多只有指甲大小的蟾蜍密密麻麻,在地上跳动,乍一眼看去,仿佛地面在移动,但只要找到第一只蟾蜍,就会发现地面上全都是蟾蜍,将地砖遮蔽得一丝也没有露出来。
它们的母体,那只身形撑满整个房间,身上团聚着无数铜钱一样的疙瘩,两只眼睛呆愣骨突,长舌如鞭的金钱蟾蜍,正处于隐身状态,只有一双暴凸的眼睛,诡异地浮在空中,不时转动一下,打量着这些被它孩儿们围住的弱小修行者。
她记得那时候的战斗。
她在周围燃起三界宅火,漆黑的火焰匹练一般绕在她周围,将所有的小蟾蜍都灼烧成烟灰,也不动声色地抵挡着来自其他人的技能余波。
身体是伪造出来的,一旦被技能余波扫到,说不定会原形毕露。
哪怕那个时候意识不是很清醒,思虑不是很周全,但这一点却始终是最底层的行为逻辑,从来没有变过。
但所有这些,和荀鹰比起来都无足轻重。
聂莞最为关注的,一直都是荀鹰。
她的身影还是笔直挺拔,像屹立不倒的山崖。
她的剑招还是和手里的长剑一样朴素,干脆利落,没有多余的花哨。
她的心思也还是和上一次见面时那样,不在多余的人和事情上浪费心思,目标明确,行动果决。
她的每一个笑容、每一个命令,都和她的剑招一样,是为了最快的达成目的。
聂莞不知道她是怎么做的,只是为自己要复仇的对象竟如此优秀而气闷胸堵,以及一丝淡淡的、转瞬即逝的无力。
她有点怀疑,按照原来的计划,说不定反而是自己彻底死在她的剑下。
但就算是这样,也总要试试。
她浑浑噩噩的苟活之路,总也要再找到一个明确的、短期内就可以完成的目标,才能支持着自己继续走下去。
就是在这种时候、这个地方、这样心境里,她的耳边忽然听到一句奇怪的传音。
【你是无底幽涧里那个人,为什么跟过来?】
是荀鹰的声音,但自己明明没有加她的好友,她的声音为何会以私信的方式传来?
聂莞心里惊讶,脸上也就露出了相应神色。
那个阶段,她的躯体完全由她的意识凝结而成,不会替她遮拦任何心思。
她也还没有得到心火尊者强有力的压制,情绪总是大水漫灌、决堤而出。
“她看到我那么惊讶,应该就完全摸清楚我的心思,继续问我为什么要一直跟着她,又为什么要释放瘴气?如果我不说,她就杀了我。”聂莞睁开回忆时不觉闭上的眼睛,眼睛里带着一点隐晦的笑意。
“我这个人无论生死贵贱,总是吃软不吃硬。所以我当即就挑衅她,说她未必杀得了我,不然我们可以比试比试。”
雪人首领道:“她不会答应你的吧。”
“不,她答应我了,只不过不是在镇妖塔里比斗。应该是看出来我别无所求而且脑子里问题不小吧,她很严厉地说,扫荡镇妖塔是一件大事,她不会为任何人停留。如果要和她比,就先帮她把镇妖塔扫完,出了塔之后,我想怎么比就怎么比。”
雪人王问:“你信了他的话吗?”
“我当然信呀。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怀着几乎要漫出来的嫉妒,把她整个人里里外外、仔仔细细观察了很久。答案是这个人的刚毅、果断、纯粹与规划,都让我望尘莫及。她的话,我当然信。”
雪人领主忍不住笑起来:“有你这么一个嫉妒到冒酸水的人,也真是一种荣幸。”
“您错了,虽然大部分人的确会因为嫉妒而去矮化另一个人,但也有不少人明心见性,越嫉妒,看得就越明白,我不过是其中的一个罢了。”
就像兰湘沅,也对她说嫉妒她,因为总是用嫉妒的目光打量,所以比谁都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些聂莞都未曾发觉过的、存在于自己身上的特质,兰湘沅都曾经看在眼中。
但是,嫉妒终究是个负面的东西,终究指向一场血淋淋的战斗。
“虽然我不是很想承认,但我那个时候的确被她身上的凛然气势给压住了。我不只是相信她的话,还很信服她的做法。为了证明自己有资格去嫉妒她、挑战她,我简直把所有的身家性命都赔在镇妖塔里。”
她把自己从无底幽涧得到的一次性魔宝卷轴焚冤咬开,像揣手榴弹一样揣着它,扑在金钱蟾蜍身上。
卷轴中爆出来的鬼焰冲天而起,舔舐掉金钱蟾蜍身上最后2%的血量。
聂莞自己也被波及,直接被敌我不分的魔宝鬼焰焚烧躯体,当场死掉并连挂三级。
但是她很快就捏碎噬魂石复活,跟在荀鹰身边,往镇妖塔下一层走。
到了那一步,荀鹰终于看向她。
但是并没有再多和她说什么。
金钱蟾蜍之后,是一只吞月罴。
熊罴类怪物大都皮糙肉厚,性情狂暴,而这只妖将能混成这种地位,除了皮糙肉厚、性情狂暴、死不旋踵之外,还格外的贪婪和狡猾。
它人立而起,庞大的身躯像一座山,遮蔽住油灯的光芒。
巨大阴影照在所有玩家身上,未战先有三分怯。
但战士都已经对着呲牙咧嘴的罴将摆好了盾战技能,这家伙却反其道而行之,落在众人脚下的影子无声无息化成另一个分身,从背后偷袭,咬死了三分之二的医者职业。
若非荀鹰及时意识到异常,同样分出分身,两招刺字诀牵绊住阴影分身,给医者职业逃跑的机会,恐怕所有的医者都会在那一瞬间全军覆没。
“我当时还以为,这也是一个有灵智的妖怪。毕竟不是有些妖鬼修为虽高,却根本不知道怎么应付别人的围攻,磨上个三四次,总会找到破绽,把它杀死。可那个大块头不一样,越打,它就越狡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