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镇的夜,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热闹。
自那日云九与筱琴两败俱伤后,不到两日,筱琴完全掌控了云家的采石线。从姜记杂货铺看过去,刚好能瞥见对面宅子更换门匾。
姜临整理好账册,早早关门回到后院。
“娘,关好门,等我回来。”
镇上生人太多,他们只是普通百姓,小小商户,姜临过得如履薄冰。
钱有等人路过,云九消失无踪,以及孟长义和邓宝出现的时机,坚定了姜临心中想法。
宋月郎初回家时,也曾有邻人前去看望。不巧的是赶上那时宋月郎毒性发作,疯癫不认人。
渐渐的,镇上悄悄有流言传开,宋家无人收拾,日夜传出痛苦喊叫,更没人靠近。
姜临摸出钥匙开锁,反手落闩,宋月郎陷入昏睡尚未苏醒。
麻绳捆着个消瘦的人,姜临每日都来,可次次见到宋月郎,他都会心中难过。
“哥,醒醒,吃饭了。”
姜临想要解开绳子,被醒过来的宋月郎制止。
“别松!我怕伤了你。”
少年暮声骨撑皮,赤牙白面喘息急。
姜临迟疑着,终于还是放弃。取出一碗米粥,温热刚好能入口。
几日前宋月郎开始吃不下什么东西,姜临回去说给母亲听,那之后母亲便只用心熬粥。
姜临知道,宋月郎是真的活不久了。
斑斓的瓢蚁侵占农户门窗时,絮儿正忙着带人收秋。
夜深入睡前,絮儿会想起孟长义。人的相遇和共患难,怎么会那么像做梦呢?
他没留下什么话,就那么急匆匆走了没个消息。村里还有几十个跟他有关系的人,虚实交错间,絮儿经常恍惚,对于孟长究竟是感恩依赖,还是日久生情?
忙碌的日子里,絮儿没有很多机会发呆。但一个人静坐在溪边时,总习惯拿出孟长义送她的匕首。
这种感觉,她自己也说不清。戏文里的相思,该配合女子垂泪、男子消瘦。她只是觉得心里很空,需要让自己忙得停不下来才可以。
云九浑浑噩噩游荡几日,期间想过去找主子当面质问,也曾犹豫是否应当径直回到家乡。天人交战几个昼夜之后,松县突然变天,让云九有了新想法。
旱灾之后是虫患,松县的粮仓里都是积年陈米,百姓流散,乡绅侵占私田越发猖狂。
崔景需要人,尤其是松县本地人的支持。
孟长义来得姑且算是恰到好处。
“长义,可愿留下助我?助正义,得天地清朗?”
“那你要什么的?高官厚禄?千里扬名?还是别的什么?”
“一方百姓温饱,自己良心得安吧。”
那一夜偶遇,加深孟长义与崔景的因果不提。松县翻天时,最受限制的便是筱琴。
无人可用,无石可采,筱琴是个喜欢干净的人,决定带上最后一批货离开。穷乡僻壤,若是没有松山石,她一刻都不想多待,也不对,是以她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但离开之前,需要把知情人全部处理掉。
崔景与孟长义一夜长谈后,在清晨众人尚未梦醒时,以武力控制全县上下大小官吏。
被关押的人中,没有薛昌。
接着便是封锁县城,震慑几伙民不民、匪不匪乱民后,就是强行开了县城的粮仓。
蒋卫民把自己吃得白胖流油,仿若长了四肢的大蛆虫。崔景想着,他就算再白痴,也该在粮仓中留下一成半成吃的吧?
哼!结果却是令人遍体生寒。
粮仓并非空仓,垛得高高的麻袋和柴草,然而麻袋里全都是沙子!
松县地处边关,不止是受灾地域的边缘,更是一国疆土边界。
崔景有些无力和失态,当下他从哪里能调到让百姓活命的粮食?!
出于老兵的谨慎,孟长义觉察出不对劲。
“蒋卫民怕死,粮仓一粒米都没剩,他除非一心求死。否则,粮食……应该是被他藏在某处,而且依你得到的消息,关山军复出,需要大批粮草兵器养兵。
这批粮食我们没得到,一定在蒋卫民手中。”
崔景迅速起身,素来细致机敏的他,立刻从困局中跳脱出来,与孟长义再次分析起松县情况。
北地的百姓涌向各处的不在少数,但还有近四成人留下不肯逃离。松县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吃喝,秋雨一场,井中重新有了活命之水。然而错过农时,百姓只来得及种下一些速生根菜果腹。
崔景将人分作几路行动。蒋卫民那边还需要逼问,县中有不少大户尚有存粮,不管软的硬的,得让他们吐出一点来应急。
薛昌和薛良顺利站到崔景面前。兄弟俩出粮出力,为邓宝回村召集人手争取到十日时间。
得县中大户捐粮四百五十三石,后头运粮的脚夫还未出门,最先头那边已经支起锅灶准备赠粥。
孟长义在崔景身边走不开,邓宝领命回村找人同样是个苦差事。村里跑得最快的又怎样?他不是驴羊牛马,他不吃草啊!
絮儿带人满山转悠收集秋冬储备,这边一点野麦子小心碾了收进麻袋,过两日砸了草珠子收好薏仁。
这东西被回来的宋丹霞看见,村里人又惊叹一回,原来治病的草药真在身边。
但是好像认得也没用呢,他们啊,没有宋丹霞的本事。
霜打草尖,漫山秋色赛过云霞。关屯建成的房子有十三处,错落分布在泉眼周围。
空地上晾晒着杂粮,宋、陈两个姑娘与胡伯娘一起,照应着村中的其他杂事。
小小角落中多一缕草药香,每逢村里人从此处路过,都会忍不住停顿一会儿辨认辨认。
宝乐和小强被当作半个劳力,跟众人上山入谷。练武磨出来的基本功,让他们体力明显强于同龄少年人。当然更离不开高全背地里带他们吃个鱼、烤个鸟的瞎补。
秋雨细密地挽救草木生机,隔三差五来上那么一场,终究于事无补。
如平安镇的一次谋划,筱琴欲坑杀采石工然后干净脱身,云九不知怎么良心发现,与她对立抗争破坏着那个女人的所有安排。
阵风骤雨令人心慌,浑身湿透的姜临身上好冷啊,宋月郎痛苦的呻吟声,毒性发作时的扭曲痛苦,更是加深了这个少年对松山石以及云九等人的怨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