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日假期的最后一天下了一场雪，这场雪比起开头时那场积雪一掌厚的鹅毛大雪比起来，标准不少，清扫得也干净不少。看来院长还是放弃了他那没什么用的情调。
阿切伯尔德醒来，伯特白天忙着带伴侣去正面做康复，不方便带诺埃尔，诺兰就在正面疗养院附近给诺埃尔找了个托育中心，早上让伯特带着一大一小两个人出发，晚上带着两个人一起回来。
伯特对这种忙碌的生活也没什么异议，他在帝国被软禁了太多年，如今难得有事做，自然是全力以赴，尽职尽责。
只是……
“你那边真的没关系吗？”
早上临出门前，伯特指了指诺兰后颈的位置。诺兰信任伯特，对这件事也没什么隐瞒，那天醒酒之后，他就把这件事告诉了伯特。
当然，这件事也不出所料地引起了伯特的担忧。
他很聪明，知道这意味着诺兰和院长的矛盾更上一重楼，院长对诺兰的监视也更加严密。
诺兰只是说了四个字：“不用担心。”
说这话的时候，他正穿上大衣准备出门。成年的诺兰甚至比伯特还要高出几厘米，身形也宽阔许多，往那里一站，就像是可靠的钢铁港湾，让人忍不住放心。
“……嗯。”
上班之后，以往守在办公室门口的护卫果然不见了，办公室里的监控也几乎全拆，只留下两个，一个冲门口，一个冲办公位。
踏入办公室，诺兰能明显地感觉到气氛放松了许多。
他无意识地抬手，手指摩挲一下后颈。
刚把东西放进去，就马不停蹄地取消监视，院长做事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
当然，他也可能不知道自己打那东西——大概是一枚追踪芯片的时候，诺兰是醒着的，又或者，他低估了诺兰的全知能力。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自由之后，他首先要做一件事。
想着，诺兰放下刚刚倒好的热水，去了位于楼下的实验室。
对于坦维尔二代的研究，院长显然没有给予像一代一样的重视，不仅经费锐减，团队换人，连实验室都从原来的平层生化实验室搬到了单元实验室。
在消毒室全副武装，诺兰把胸牌随意往胸口一挂，进入实验室。
一百多平的空间大不到哪儿去，几张实验桌和一台巨大的实验设备就差不多占满，几个同样全副武装的研究员在其中穿梭忙碌，蹭到肩膀是常事，靠近设备的地方甚至连转身都嫌狭小。
实验室从天花板到地板都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窗户开在墙上只有透光的作用，通风这种重任一力担在窗户右上角那个直径二十厘米左右的小排气扇肩上，在门口就能听见它苟延残喘的呻吟。
“上、上将！”
正在整理实验数据的研究员看到了诺兰，猛地睁大眼睛，像是弹簧一样绷直身体，往那一站像是块僵硬的木板，看他神色，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行个军礼。
诺兰没说什么，只是有模有样地背着手靠近他，经过他时还抬手拍拍他僵硬的肩膀：“你忙你的，我只是来看看。”
经那研究员一嗓子，实验室里几乎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了诺兰，姿态也都是如同他一样的紧张，只有设备那边一个戴着防毒面具的颇为沉稳，只是不赞同地皱起眉：“上将有什么事要指教吗？实验室化学试剂多，待久了对身体不好。”
那意思是，如果没什么火烧眉毛的要紧事，那还是尽早回你的办公室待着吧。
可惜，依现在诺兰的不要脸程度，就算没事他也要变个魔术来逗逗实验室的大伙，美其名曰“放松心情”。
听到研究员的话，诺兰抬脚上前：“您这么关心我，我倒是受宠若惊了。”他站到研究员身旁，面朝设备上巨大的密封培养皿，口罩之下的唇角微微勾起，“只是阿莫斯博士要比我更注意身体才对，别总是经常跑医院，让您的雌君担心。”
“……”阿莫斯像被掐住了喉咙的鸡，一下收声。
阿莫斯是个十分要强的人，他年纪比坦维尔大上一轮，学术造诣却比坦维尔低。坦维尔能完成旷世的项目并以他的名字命名，而他却只能在狭小的实验室培养所谓“二代”，还为此伤了身体，这是件从他的心理层面不能接受的事。
所以他身体的事他瞒得很紧，除了雌君和他的主治医生没人知道。
至于诺兰是怎么知道的……他对这个全知全能的年轻上将早有耳闻，看来他在医生……或者是自己的雌君身上做了功课。
他深吸一口气，猛地转头去看培养皿，防毒面罩发出闷闷的气流声：“难为上将这么忙，还记得担心下属的身体。”
“您说笑了，”诺兰对这个“下属”给足了好脸色……和威胁，“毕竟您对福利院贡献那么大，要是因为工作出点什么意外，那可是福利院的损失，院长会伤心的。”
提到院长，阿莫斯的脸色也没好看到哪里去，反倒是眉头压得更深了：“院长比上将还忙，怎么会有时间管这个小实验室？”
诺兰微微一笑，接着引导道：“怎么能这样说呢，毕竟坦维尔一代可是院长投了不少心血进去的项目，二代……虽然没那么重要，但也值得关心，不是吗？”
这话无疑刺痛了阿莫斯，他脸色一下变得极为难看，猛地转头看向诺兰，声音也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值得关心？如果他真的关心，就不会在实验项目停滞这么久的情况下驳回预算申请！”
话音刚落，实验室一片寂静。
其他研究员面面相觑，对博士突如其来的脾气噤若寒蝉，诺兰却是转过头，面朝阿莫斯。
那一瞬间，阿莫斯竟从黑色绸带中感觉到了目光，那锐利的目光将自己层层拨开，从里到外翻了个个儿，连想法都被呈现到了诺兰面前。
他浑身一颤，急忙移开目光，道：“抱歉，是我修养不够。毕竟，项目的进度对一个研究员来说至关重要。”
“可以理解。”诺兰淡淡地应一声，转过头，“卡在了哪一步？”
他面向巨大的培养皿，培养皿内灌满了粘稠的绿色营养液，营养液中漂浮着数十株坦维尔幼株，密密麻麻的像是一片森林的影子。
阿莫斯先是愣了一下，而后才道：“……我们培养出了具有动物生命体征的活体，却始终无法培养出拥有智慧的个体。”
诺兰轻轻嗯了一声，他抬手，指尖搭在培养皿上：“哪两个个体最优质？”
“……”阿莫斯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操作设备，机械臂伸下去，从中挑选了最高的两株。
诺兰轻轻点头：“除了这两株，剩下的全部清理掉。”
“您到底在想什么？”阿莫斯第一反应是质疑，“这几十株是我们几个月来的努力成果，怎么能说清理就——”
诺兰打断了他的话：“如果留着它们，让它们在安全温暖，营养充足的环境下繁衍，哪怕再过个几十年，二代也只是会活动的树而已，不是吗？”
阿莫斯沉默了下来。
“抱歉。”
阿莫斯沉声道歉，而后操作设备。他先是操作摇杆把那两株放在比较高的安全位置，而后按下清理按钮
只一瞬间，还在营养液中肆意舒展着柔软树枝的幼株瞬间变成碎屑肆意充盈着培养皿的每一个角落，像是死不瞑目的尸块。
而与此同时，设备侧边显示屏上平静了已久的波线也终于出现了剧烈的波动。
随之响起的仪器滴滴声经久不息，如同刺耳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