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早饭,陆令均便跟福伯一起去公司了。
他自知时日无多,所以才更加要打理好公司产业,为妹妹接手陆氏集团铺好路。
他还查到,假陆廷借着投资的名义往海外转移了很多的资产,如今的陆氏集团,除了陆家这栋别墅和妹妹索要的那栋商厦,大概也只剩个空壳子了。
想到这里,他苍白的脸上忍不住浮现一丝微笑。
妹妹还是太警觉,直接就切中了要害。
因为她的那番操作,导致别墅和商厦成了众矢之的,陆氏集团的高层都盯了过来,假陆廷就算想转移都不好操作。
至于他转给陆思简的那些钱……他变卖了所有自己名下的资产,才凑够了一个亿。
当初要不是听了妹妹的话做了一些投资,他也未必能拿得出来一个亿。
到底还是沾了妹妹的光,如今这些钱花在她身上他才最安心。
车子才开出大门,前面有个人站在那里。
司机下意识地踩了刹车,“大少,是沐小姐……”
陆令均头也不抬:“不管她,往前开。”
“可是沐小姐拦在车前面不肯让开……”司机有些尴尬,这总不能直接撞上去吧。
陆令均总算抬头看了一眼前面,两秒后他打开车门下去,一把将拦在前面的沐凉月扯到路边,然后一言不发转身就准备上车。
“大少!”沐凉月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心如刀割,“对不起,都是我害了你……”
陆令均扶着车门回过头来,“如果你是来说这个的,没必要。”
他声音冷静地说,“我是咎由自取,跟他人无关。况且我发现不对劲早就停药了,未必就活不长久。”
如果说之前他恨意滔天,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沐凉月,现在也已经放下了。
他说完上车,关上了车门。
沐凉月朝着车子追了几步,脚踝隐隐作痛,她又放弃了。
不管怎样,她做错的事情,必须她来修正。
她转身一瘸一拐地往回走,抬头对把刚刚一幕看在眼里的保安道,“我是来拜访陆小姐的。”
保安不太愿意放行,倒是门里响起了一道声音,“让她进来吧。”
陆思简就站在冬日的庭院里。
别墅区绿化做得很好,哪怕到了凛冬,也仍旧绿意盎然。
倒是别墅大门这边几颗银杏树,到了这个季节就变换了颜色,风一吹树叶就从枝头坠落。
陆思简捻起地上的一片落叶,叶脉金黄漂亮,她问沐凉月,“你有事吗?”
沐凉月抿了下唇,轻声说:“陆小姐,谢谢您,还有,对不起。”
她说着,眼泪差点又要流下来,不是因为害怕或者博同情,而是因为悔恨和愧疚。
陆令均那句大恩如大仇用来形容她,实在没有形容错。
她就是那样的人。
从小她就知道,欠别人人情是最麻烦的事,更何况她欠的还是救命之恩。
所以她才那么积极地报恩,看似卑微,其实强势而倔强地纠缠,不给对方斩断这份关系的机会。
因为她担心,一旦她停止了报恩,就永远处于道德低位,永远低陆思简一头。
她所谓的报恩,本质上就是在道德绑架和索取情绪价值。
一直以来,都是陆思简在宽容她、忍耐她,也该是时候结束这种索取了。
“您千万要保重身体。”说完这句话,她鞠了个躬就转身往外走。
陆思简看着她的背影两三秒,忽然道,“等一下。”
沐凉月回过头,“陆小姐,您还有事?”
陆思简:“我最近做了一个梦,梦见小时候父亲带我去帝都某个有钱人家赴宴。当时在外面排队的时候,排在我前面的是个漂亮的小姑娘。”
“小姑娘是重组家庭,后妈似乎对她很不满,父亲也威胁她,如果这次不能给家里的生意帮倒忙,就直接把她送去乡下。”
沐凉月呼吸微滞,手指不自觉地攥紧。
“后来呢?”她声音晦涩地问。
“后来有个脾气很差的男孩冲过来打人,大家都很烦他,所以他摔碎陶瓷摆件又从台阶上摔倒的时候,大家都没搭理他。只有那个小姑娘,虽然被打了,还是第一时间冲上去护住了对方。”
“但她自己的手却被划破了很长一道口子。”
“当时屋子里有个男人走出来,问她,你明知道他没礼貌还打人,为什么还要救他?”
“小姑娘说,他打人是不对,向家长反馈就是了。但如果他摔倒磕哪里怎么办?”
“那个男人看了小姑娘很久,才叫来她的父亲,说你女儿很好很善良,如果家里不是揭不开锅,就没必要让女儿来这种地方,回去吧,今天我就当你们没来过。”
能在那个院子里混到小管事位置,那个男人当然不是什么善茬。
打人的男孩是他的儿子,沐凉月救了他儿子,男人动了恻隐之心,这才放走了沐凉月。
“如果那个小姑娘知道我们后面会经历的事,一定很庆幸她当时的善举救了她自己。她也不知道,大家后来有多么羡慕她天生善良的本性。”
陆思简没有多说什么,转身往别墅走去。
只是才走几步,就看见盛云朝站在那里,不知道听了多久。
两人走了一段距离,盛云朝才轻垂眼眸问:“为什么要说这么一个故事?”
“大概是因为,我也曾经那么羡慕过那个小姑娘吧。”陆思简微怔。
小时候的记忆,很多她都遗忘了,或者被封印了,就算能逐渐解锁,也始终像是隔着层玻璃一样,有种不真实感。
但这段记忆解锁的那一刻,她却能感觉到强烈的情感共鸣。
只是很可惜,终其一生,她也不能变成沐凉月那样拥有着善良本能的人。
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命运从不曾眷顾她吧。
盛云朝轻轻握住她的手,心脏微微抽痛。
他明白过来,为什么她对沐凉月总是格外地宽容。
沐凉月因为小小的善举,被管事的心软放走了。
留下来的人,在面临接下来的绝望后,怎么可能不会一遍遍反复自我怀疑、一遍遍地悔恨自己不够善良。
“阿简,不是你的错。”盛云朝知道怎样的语言安慰都苍白无力,他恨自己不能穿过时空,去拯救那个幼小的她。
陆思简轻轻嗯了一声,抬眸看着眼前的别墅。
时间推着人一刻不停地往前走,其实她也不喜欢回望过去。
只是当时解锁这段记忆,她心里还是觉得很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