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茶镇。
林晏殊下了车立在车门边仰起头看着屹立在面前巍峨的茗香居茶楼,思绪万千。
二楼褐色木质窗户下方悬挂着倒三角的黄色复古流苏小挂旗在风里轻轻摆动着。
茶楼门头牌匾上“茗香居茶楼”五个显眼的金色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现在的茶楼,因着重新用心经营后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红火。
林晏殊两手交抱着,静静看着头顶的牌匾微微出了神。
关于这座茶楼和牌匾,背后有着太多曾经发生的故事和各种有关的记忆了。
这里有她的,有小姨夫妻的,也有她和余淮从在这里相亲初见直延续到婚后两年的……
最主要的,是眼前茶楼的牌匾上再也不是小姨春玉经营时用的“张家茶楼”四个耻辱大字了。
当初茶楼开业命名时,姨夫罗京生因为心系开理发店的张静云,全然不顾小姨春玉的颜面和拼命劝阻,霸道强硬的冠上张静云的姓,以“张家茶楼”四个字命了名。
他生怕别人看不出来张静云在他心里的重要性,也恨不得将自己对那女人的那点爱意昭告天下。
在经营茶楼长达十几年的时间里,小姨春玉始终都在为牌匾的事情耿耿于怀,与姨夫罗京生经常大打出手。
因为这块儿牌匾,林晏殊也记不清小姨和姨夫俩到底打了多少次架。
一次,她去拉架,头还被姨夫碰巧扔来的酒瓶不小心打到额头,差点破了相。
跟母亲一样强势但比母亲坚韧的小姨,不学无术、大男子主义的纨绔子弟姨夫——罗京生。
这两个寸土不让的犟种夫妻一碰在一起,茶楼里隔三差五就会自动上演“武行。
茯茶镇的人喜欢看热闹。
张家茶楼门口经常站满看热闹的人。
夫妻冲动动手导致的后果就是那块牌匾常常摘了又挂,挂上去又摘……。
如此反反复复,最后春玉累到实在折腾不动了就由着斗鸡样的杠精丈夫罗京生去了。
罗京生爱显摆他对张静云那个骚货的爱就显摆呗!
反正她李春玉一天不离婚,在外人那些眼里,不体面的张静云永远都是个上不得台面被人唾弃的“妾”!
茶楼被自己从出国定居的小姨手里买下来后,林晏殊在重新装修时第一时间就让人摘下了象征着小姨春玉耻辱的茶楼牌匾。
林晏殊让工人当场将那牌匾砸了个稀烂,然后定制了新的牌匾,给茶楼重新取了名字。
世事变迁,万物更迭。
时光在无声无息中悄悄溜走。
这世上在你看不见的角落里每天总会发生新的微小的变化,茶楼也是一样在变更着。
听到楼下车子熄火的动静,提前得知消息的年轻女店长蒋柳很快迎了下来。
身材高挑、一身灰色旗袍领国风制服套装的她妆容精致,留着齐耳短发的她看起来甚是精明干练。
“林经理,你回来了。”
“嗯。”
林晏殊点了点头,牵着儿子慕淮的手沿着茶楼大理石台阶款款走进了茶楼里。
孩子的心理世界总是充满各种好奇和兴奋的。
一进去装修格调雅致的茶楼里,慕淮立马就挣脱开林晏殊的手跑这里看看,站那里摸摸的。
很快,小腿儿跑起来小旋风一样的慕淮自由穿梭在六层的茶楼空间里愣是靠着自身软糯乖萌长相和讨喜的活泼可爱性子很快混成了茶楼一众员工的“团宠”。
林晏殊也乐得慕淮在茶楼里跟着底下那帮人随意玩耍。
很久没回来了,她也需要处理些茶楼的工作。
在农村长大的林晏殊童年是放养式长大的,所以她骨子里就深深热爱着茯茶镇的土地。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让她觉得舒服放松。
故乡茯茶镇是承载她一路成长的地方,也是她开启创业梦想起航的第一站。
她希望短暂抛开学业课程这几天,儿子慕淮只做他自己。
在这里,他也可以找到属于他这个年龄段孩子该有的自由和快乐。
在都市长大、言行举止备受各种限制的慕淮,一来到环境清幽又不受约束管制、可以肆意奔跑的茯茶镇,他果然就融入当地环境,立马释放了骨子里自由洒脱的顽皮天性。
眼见林晏殊工作狂属性即时开启,极有眼色的母亲李春华生怕外孙影响自家女儿工作,立马就找到茶楼带走慕淮抱去外面玩耍了。
……
“平台的营销引流和产品展示宣传方面,我看了,你们做的很不错!”林晏殊看向身侧并排行走的蒋柳,给予了她工作能力上的肯定。
林晏殊边说边上楼:“我也看了销售流水明细和营收报表,这个月茶叶对外销售额和餐厅、客房的总营业额,对比上个月增长了百分之三十。”
“你觉得这次销售额背后的增长原因是什么呢?说说看!”
身边蒋柳自信回道:“我们茶楼的茶叶因为产品本身质量和独特的烘焙工艺过硬,早就名声在外了。现在很多人都认可“茗香居”这个品牌!”
“年关了,现在咱们茗香居茶楼自产自销的茶叶已经成为咱们当地甚至是外地很多人请客送礼的重要单品之一了。”
“努力是看得见的。我看平台线上门店的销售量也很可观。”林晏殊欣慰说道。
“对。”蒋柳继续说道:“民宿方面增加销售,主要是这个月回来当地探亲的外来家属跟一部分外地旅游顾客对住宿和服务有较高的需求才选择咱们家。”
“另外,餐饮主要还是从前咱们那些老主顾行政单位年底依旧选择在咱们茶楼里聚餐的原因。”
“我观察到的,的确是你说的这几种情况。”林晏殊像是认同蒋柳的说法。
去了餐饮部几个包厢外面,立在门口看着走廊里几名穿着国风制服套装裙的女服务员们忙到脚下步子生风,林晏殊默默观察了一小会儿转身对蒋柳说:根据最近忙碌情况,适当增加人手吧。”
“就这几天,实在忙不过来时我也会搭把手。”蒋柳说。
“别太抠门!”林晏殊笑了:
“忙的时候,不要太在意人员成本,哪怕雇用临时人员也可以。重要的是不能让大家太累,也别影响到你的工作,你把精力和重心放在管理上就好。”
“昨天已经发了招聘了。”蒋柳说:“这两天已经有年轻的女孩子陆续来应聘了。
林晏殊想了下说:“还有几天就除夕了,鉴于餐饮部和二楼的茶室很忙碌,大家这几天也很辛苦!今天起,全体人员,含你在内,每天的加班费和节过节费就给大家发放双倍!”
“出来工作都不容易。”林晏殊轻声说道:“这样能调动大家工作的积极性,她们自身的主动性也会很高!”
“好的,我替她们谢谢林老板。”蒋柳听了很高兴。
对员工大方的老板,谁都喜欢。
像林晏殊这样大方又平易近人没有架子的明星女老板,她们从上到下更喜欢。
去了二楼走廊看到展示墙上关于产品的展示柜、宣传海报和一些来旅游在茶楼用餐喝茶的外国游客留下的整面照片墙,林晏殊很是满意。
“把这些还有这些撤了吧。”眸子落到楼梯扶手走廊墙壁中央,林晏殊指了指墙上自己的照片笑了下:“放这里给来来往往客人人看,简直太尴尬了。”
“才不要撤!蒋柳顽皮一笑:“你的这些照片可是给我们茯茶镇长了脸,也给我们茶楼也带来不少订单和生意呢。”
既如此,不撤就不撤吧。
步行去往六楼办公室的旋转楼梯上,蒋柳边走边汇报着茶楼这阵子发生的各种事情和生意近况,林晏殊耐心认真的听着,偶尔发表下自己的意见。
“林经理……”蒋柳犹豫了下说:“最近有件特别的事情我需要请示下你。”
“哦?”林晏殊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严肃郑重。
“进来坐下慢慢说吧。”进了顶楼自己在茶楼的宽敞办公室里,林晏殊和蒋柳一起坐在了沙发上沏好一壶新品茶慢饮着。
品新茶,这是林晏殊每次过来必定要做的事情。
一个做茶叶生意的人,自己首先要喜欢茶,且很懂茶。
她对茶叶的敏感挑剔和精准品味就是在这样日复一日的品茶习惯中逐渐逼迫自己养成的。
“小柳,我说过,茶楼里的很多事,只要你觉得对咱们有利又不影响大家团结的前提下,你自己做主决定就好,不需要再事事请示我。”
“我知道!但这个事情有点不一样,我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
“你说吧,什么事?”
“是这样。云台山上那座寺庙最近要开始大兴修缮,镇上和周围的村子都在极力响应募捐呢。”
“这不是好事吗?”
“是好事。街道社区的代表张主任还专程跑咱们茶楼里问咱们是不是也该率先表示表示?”
“我还以为是什么事情呢。”林晏殊听了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蒋柳提辞职的事情就好。
现实里只要是牵扯到跟钱有关的事,都会很好解决。
林晏殊感觉自己在面对金钱和许多事情的处理上,行事作风无形中跟余淮越来越接近了。
大概是一起生活的久了,不知不觉已经深受余淮的影响了吧。
凭心而论,这年头想找个将柳这样忠心耿耿、年轻、有管理能力又能长远跟着自己干的员工实在是太难了!
所以,她主动给蒋柳丰厚的薪水和很高的分成。
蒋柳优秀管家般的表现,让林晏殊觉得自己看人眼光精准,且自己这些钱花在她身上物有所值。
“是应该捐。”林晏殊说道:“捐吧!以茶楼的名义多捐点!”
“可,这次又不是以往一样面向外面社会做慈善,所以我就没有立马答应。”
“小柳,你以为我还看不透你那点小心思吗?”
“你是觉得这笔钱花出去悄无声息的,又没有给我们带来任何实质利益,所以感觉不值当是吧?”
被戳破心思的蒋柳捋了下耳边的黑色短发不好意思的笑了。
啜了口新研配的栀子花茶,沁人心脾的幽香直扑鼻息。
睁开微闭的眼睛,林晏殊秀气的眉宇很快舒展开来。
“修缮寺庙也是在为天下众生做好事,说起来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情。”
“我们捐款也是在积累福报,不能用狭隘又世俗的眼光去衡量这件庄严的事情。”
蒋柳不置可否笑道:“我只知道我们茶楼的每笔钱赚来的都来之不易,要交那么多税收,还有那些时不时借着公事来打秋风的,所以每分钱都应该精打细算的花在实处。”
“钱财都是身外物。”林晏殊平静解释着:“我信佛,愿意捐款修缮寺庙,不是为了让佛陀保佑我平安发财。”
“我只是想通过学到的佛学知识让自己思想继续保持善良仁义天性,做到明心见性,不在浮世繁华里迷失自我,不堕迷途、不犯恶业罢了。”
蒋柳听了,内心对林晏殊的崇拜不禁凭空又增添了几分。
她是她内心真正尊敬的老板、也是她内心渴望终其一天自己也会成为她那样的女人形象。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做人,都会有自己的终极目标。
想要真正成长为一个精神上真实丰盈富足、现实里经济宽裕、又性子淡然知足的女人,也是一个艰难长远的修行过程。
努力吧!即使成不了自己林老板那样级别的魅力女人,做个在身边普通女人堆里人格闪闪发光的独立女性也未尝不可!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蒋柳暂且称呼自己这种乐观心态叫做知足吧。
“对了,云台山上那些禅修师傅师太们岁数大了,所以修缮寺庙期间,社区想让咱们茶楼里给帮忙物色几个厨艺精湛的厨娘上山去给修缮寺庙的那帮工人煮饭。”
“春华姨听说后找了我几次,报了名坚持要去呢。”
“你是说我妈想去云台山做义工?”
本来面无表情的林晏殊一听到母亲想去云隐寺的消息,表情顿时变得凝重严肃。
“嗯。”蒋柳肯定的点头:“她是这么跟我讲的。”
“你确定自己没有听错?”林晏殊紧张追问。
蒋柳肯定说道:“没有,我听的真真切切。”
林晏殊心里百思不得其解。
无缘无故的,母亲怎么会突发奇想的想去云台山庙里做义工?
她应该不仅仅是想去那里做义工吧?
联想到一回来就听到的那件事情,林晏殊心里隐隐有了丝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