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转换的眩晕感如潮水般退去,秦白果的意识清晰起来的瞬间,便被一股冰冷的愤怒攫住。
记忆的碎片汹涌而至——这具身体原主亲眼所见的,那场针对宰相府的、粗暴而喧嚣的抄家。
昔日雅致的庭院沦为废墟,箱笼倾覆,文书如落叶般散落,那株上个轮回中还盛开如锦缎的海棠,花瓣零落,被无情地践踏进泥泞,只余下凄艳的残红,刺痛着他的眼眸。
“快!所有文书信件,一律封箱!不得遗漏!”
军官的厉喝犹在耳边,兵士们粗暴的动作,书籍与木箱碰撞的刺耳声响,连同同僚们瑟缩在角落、充满恐惧与惋惜的窃窃私语,交织成一幅令人窒息的画面。
“……谁能想到,丽塔大人她……竟然真的……”
“说是谋逆,可丽塔大人为何要……”
“噤声!不想活了?旧事休要再提!”
……
怒火在秦白果胸中熊熊燃烧。
他面沉似水,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秦白果缓缓闭上双眼,悄然催动起识之律者的权柄。刹那间,他的意识如同一张无形的蛛网,迅速而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来。
这张蛛网所过之处,新宰相府中的所有人都在瞬间被他掌控了心神,毫无反抗之力。
秦白果的意识如同一双无形的手,轻而易举地翻阅着这些人的记忆,寻找着他所需要的信息。
一瞬间,他找到了目标——不久前皇宫内归还的、属于丽塔被抄没后的一部分物资储存点。
秦白果毫不犹豫地迈步走向那个储存点,心中的怒火似乎因为即将找到真相而稍稍平息了一些。
他在储存点中仔细翻找着,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终于,在一堆文件中,他发现了许多公文资料。
这些公文资料上的字迹清秀而熟悉,毫无疑问,它们都出自丽塔之手。
秦白果逐页翻阅着这些资料,上面的内容涉及到边境的粮草调度,字里行间都透露出丽塔作为女宰相的缜密和尽责。
然而,当他翻到其中几页残破的私人笔记时,却发现这些笔记的语气与之前的公文资料截然不同。
“二皇子疑心日重,需行险招,为殿下廓清道路……”
“此身已入局中,唯望能吸引诸方目光,令殿下得以从容……”
“……身死名裂,若能换东煌靖平,亦是无悔。”
碎片化的信息在他脑中飞速拼凑,还原出残酷的真相。
这个轮回的丽塔,并非被动承受命运。
她早已洞察二皇子的步步紧逼,于是选择了最激进、最决绝的方式——主动踏入漩涡中心,吸引所有明枪暗箭,用自身的“谋逆”之罪与死亡,为观星扫清障碍,铺就一条更安全、更不受掣肘的君王之路。
她的忠诚,竟深沉至此,隐秘至此。非是并肩作战,而是以身为祭,血染王座。
一股难以言喻的沉闷感狠狠压在秦白果心头,他攥紧了手中的残页,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上个轮回天牢之中,他与丽塔的对话——那句关于“若知道结局会如此,是否还会坚持”的问询,竟在此刻,以此种方式,得到了一个如此惨烈的印证。
在这个轮回里,观星确实成为了赢家,在与二皇子的血腥博弈中最终胜出,登临帝位。
然而,代价是丽塔的提早陨落,在她与二皇子斗争最炽烈的时刻香消玉殒,使得宰相之位长期空悬,如同她离去后,再也无人能填补观星心中的那片空洞。
他来迟了,太迟了。
几日前观星便已登基,他连给丽塔的一句告别,都成了奢望。
……
在秦白果开启第二次轮回的数日后,新宰相已然入驻,府邸也被重新修葺,试图抹去旧主的痕迹。
秦白果因“整理旧档有功”,被暂留府中处理文书善后。也正是在此时,他听闻陛下——观星,将亲临这座旧宰相府缅怀。
此时的煌月城,与上一轮回相比,物是人非之感愈发浓重。
街道依旧喧嚣,望春桥下车水马龙,醉仙楼的琴声依旧试图演绎着太平盛世的悠扬。
但空气中曾经弥漫的、由二皇子带来的阴郁杀机已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新朝建立的肃穆,以及……一丝若有若无、难以言说的寂寥,如同华美锦袍下隐藏的细微裂痕。
街角书坊外,说书人唾沫横飞,歌颂着新帝登基的英明神武,却不再讲述那个属于“丽塔宰相权谋一生”的传奇。
只有偶尔会有人,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低声唏嘘,提及那位曾在此地呕心沥血、最终却身败名裂的前宰相,语气中满是难以释怀的惋惜。
宰相府内,那株象征性的海棠树已被重新栽种,却孱弱稀疏,远未恢复旧观。
庭院被打扫得纤尘不染,却空旷得令人心慌。
上个轮回中,那扇曾摆放着向阳而生的向日葵的书房窗口,如今空空如也,只剩下冷硬的窗棂,如同骨架般分割着灰蒙的天空。
一阵轻微而清脆的环佩叮当声,伴随着沉稳却略显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秦白果抬头望去。
一位少女缓步走入庭院。
她身披蓝白为主色调的华美披风,其上精心绣缀着星辰运转与八卦推演的图案,宽大的袖摆随着她的步履轻轻拂动,头戴的精致发簪在微弱天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气质超凡脱俗,宛如从星图中漫步而出的仙灵。
正是登基为帝的观星。
然而,她的面容如同覆上了一层寒霜,清冷异常。
那双曾灵动狡黠的眸子,此刻沉寂如万年不波的古井,仿佛将所有的情绪——悲伤、愤怒、乃至一丝脆弱,都彻底封锁在了内心深处,无人可窥。
曾经的鲜活,已被一种背负着江山重量的威仪和拒人千里的疏离感所取代。
圣贤王观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