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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世界的第一印象是沈玉荣。

我开智的很早,两岁那年一场高烧让我对这个世界有了初印象,一只温柔的手抚摸我的脸,用轻柔的声音叫着“许熠”。

他是我的叔叔,叫沈玉荣。

他是个脾性温润的人,几乎不会生气,脸上时刻带着笑容,眼睛弯弯的,好像谁来都能踩一脚,欺负一下。

我仗着自己年纪小,总偷偷去拽他的头发,肆意“欺负”这个温柔的家伙,听叔公略带责备的埋怨。

我险些以为这是个没有性格的老好人。

当然,只是险些。

我五岁那年被送到他身边,和这个让我感觉舒服的人待在一起。

我很乐意这么做,我的父亲不喜欢我,我的母亲忙碌于工作,从小把我带大的沈玉荣就是我最依赖的长辈。

叔叔喜欢睡觉,从我待在他身边那刻起,他就沉迷于睡眠无法自拔,刚开始是自己一个人睡,后来抱着我睡。

我们两个人睡得昏天黑地,好像这世界只有睡眠这件事。

起初我并不明白叔叔为什么爱睡觉,只以为这是他的癖好,后来我好像意识到了他在干什么。

他在等死。

活着对沈玉荣来说无聊透顶,睡眠是消磨时间最快的方法,睡的越多,时间就浪费的越多,这样他就能更进一步走近死亡。

这是一个对现实生活没有多少留恋的家伙。

我不想要这样,抛去感情因素,平心而论,我最在乎的人无非是沈玉荣,如果我的叔叔死了,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

让我不靠谱的父亲抚养我吗?还是我那个忙碌又急躁的母亲?

所以幼时的我认真地说:“外祖母不缺廉价的纸花,她只喜欢你的笑容。”

果然,听到我这句话,叔叔脸上露出诧异,然后笑出了声。

我将纸花叠成戒指,小心翼翼戴在他的左手上,摸过叔叔手指上那素净的银色戒指。

我心里有猜测,这枚戒指应该和我的外祖母有关系,叔叔将她的戒指戴到自己手上,缅怀了很多年。

“我给你戒指。”我说,“我天天给你叠戒指。”

沈玉荣摸着戒指思索了很久,然后低头在我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

“生命摆在这里,我也没办法。”沈玉荣平静地说,“既然死不了,就做点事忙起来。”

从这一天开始,这位嗜睡的长辈突然清醒了过来。

平静的庄园突然来往了很多人,据说都是沈玉荣的下属或者曾经的合作者,每个人都西装革履,来见庄园主人时连鞋面都要擦得噌亮,生怕怠慢了传说中的玉荣先生。

我有些不敢相信。

在我面前脾气温柔到跟个老好人似的沈玉荣,在别人眼里怎么是需要谨小慎微捧着的存在?

这个任由我撒泼打滚还能笑眯眯哄的beta,在别人眼里怎么拥有这么大的威力。

我可以从他们的眼中看到恐惧,窃喜,谨慎,唯独看不到对beta的轻蔑。

当你的能力超乎常人想象时,这些所谓世俗上的性别划分都成为了泡影。

我认为我的叔叔没有脾气。

现实打了我的脸。

忘记了是哪一天,只记得是我八岁的时候,我午睡过后迷迷糊糊想去找他,还没有到书房,一声闷响突然传来,惊得我打了个激灵。

那是肉体被刺穿的声音,浓郁的血腥味传来。

我趴在地上,从门缝中看去,我先看到了我的叔叔,正笑意盈盈的坐在沙发上。

他苍白的脸,温和的眸,在阴翳的灯光下显得戾气逼人,和往常温柔似水哄我高兴的样子截然相反。

房间里有很多人,他们都是站着的,有的低着头,有的仰起脸,他们都是位高权重alpha,身上散发着浓郁的信息素和狂暴的精神力。

但沈玉荣却是他们当中唯一一个坐着的上位者,甚至用堪称讥诮的眼神扫视每一个人。

“这种垃圾……你们居然……”

我听不太清,茫然望着沈玉荣那张温润苍白的脸,不敢想这是我的叔叔。

地面上躺着一具尸体,手脚已经没有了,似乎刚被砍了下来,那双惊恐骇然的眼睛隔着门缝和我对视。

“谁?!”门内传来alpha的厉喝声。

我下意识退了几步。

门被打开,我的叔叔走了出来。

他的眼神定在我身上,脸上露出一如既往的笑容:“许熠,你午觉没睡好吗?”

我看着这个刚才还在尸体旁边谈笑风生的beta,由衷感到一丝寒意,不知道该怎么说话。

沈玉荣走到我的旁边,那双细白的手抚摸我的额头,我嗅到了干净气味下竭力隐藏的血腥气,正一股股地冲着我。

沈玉荣把我抱起来,娴熟地拍了拍我的背:“乖孩子,是不是被吓到了?”

我说:“叔公,里面有死人。”

“害怕吗?”沈玉荣问,“这是你以后要经常接触的东西。”

“不害怕。”我忍着恶心,说,“但是不舒服。”

“今天叔公陪你睡觉。”沈玉荣小小哼着调,拍着我的脊背,把我带到了房间。

我蜷缩在beta柔软温暖的怀里,一时之间感觉安心至极。

我望着他那张普通平庸的脸,好像瞬间鲜活有魅力起来,不是我印象中的老好人,只是在我面前沈玉荣没有脾气罢了。

这一天过后,我对“沈玉荣”这三个字产生了好奇。

我私下偷偷去星网搜索沈玉荣,蹦出来的是足足三页厚的履历,还有一张我即熟悉又陌生的脸。

沈玉荣,出生在星际七十年前,于十年前毒发身亡,凶手未知……

三页履历。

每一页就记载着上百条往事,每一条往事都是沈玉荣曾经去过的地方,做下的让人瞠目结舌的大事。

这是一个真正阅尽千帆、生命波澜壮阔的历史人物!

可……我的叔公不过才二十多岁,怎么可能是星网上这个据说创下无数奇迹的老人?

可是看着那张仿佛苍老了许多但五官不变的脸,我感觉一丝难言的恐惧,那是颠覆三观发觉身边亲人疑点重重的恐惧。

是抢夺他人身体吗?还是克隆技术?

一个本该死在十年前的人物,怎么又以年轻面孔重新活跃在星际上,而且成为了我没有血缘但关系极好的叔叔?

玉荣先生。

我听每一个前来的人都这么说,

他们姿态卑微,小心讨好,哪怕我的叔叔笑脸相迎,还是那副没有脾气的样子,他们也不敢放肆。

我将这个秘密藏在心底,默默待在叔叔身边,静静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一些我曾经不在乎的事,也开始露出了马脚。

叔叔总是喜欢做很多东西,他的手上会出现精密的仪器,拥有不凡的作用,不过beta把玩过后就会把东西毁掉。

我曾经问过为什么,叔叔脸上是我看不懂的表情,说:“这些东西不应该出现,会出乱子。”

什么乱子?

一些高科技设备而已,被沈玉荣研究出来,就该发公布出来成为他的荣誉。

叔叔说:“现在的星际制度不适合出现这些东西,等再过个几十年,贵族和亲民严格的界线被一步步打碎,可能就行了。”

我问:“现在不能吗?”

“不能。”叔叔说,“你父亲该做这种事,但是他没有,只能靠你了。”

我很疑惑。

为什么父亲能做但不做,非要让我来做。

“如果实行改革,会星际动荡,会各地打仗,平民起义剑指皇室,身为皇帝他不能跑,你的母亲也不允许他跑,这会将你父亲退休的时间拉长。”

叔叔这么说:“所以你父亲继位这些年,只肯缓和表面的矛盾,从不肯深入解决问题。”

为什么,因为那些问题是沉珂腐病,大刀阔斧解决起来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的时间。

被上流社会垄断的资源,贵族狂妄乃至猖獗的践踏平民行为,在权势和金钱下滋生的颓靡腐败,还有下层人苦求上升通道又被摁死在平民身份的抑郁不得志。

许随不愿意,他懒得管这些在他眼里的“闲事”。

但是星际不能真出乱子,不然哪怕退休了沈烨也会重返战场,所以他创造出了许熠,让这个和他有血缘关系的“儿子”来解决星际烂掉的根。

而他就在许熠继位那天顺理成章和沈烨离开主星,从此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和母亲过日子。

我知道父亲不靠谱,但不知道这么不靠谱。

我问:“母亲不知道吗?”

“他知道,他也没办法。”沈玉荣笑了笑,“许随志不在此,他就算强迫也不行,许随看他生气就做点表面功夫糊弄一下,但也就这样了。”

这是双方妥协出来的结果。

所以许熠这个承担双方所有优秀基因的“儿子”,就不得不出现了。

我哑然很久。

“许熠,你以后要面对很多危险,处理你父母留下的烂摊子,怕不怕?”

我深吸口气:“你会陪着我吗?”

“会。”沈玉荣温柔道,“只要你需要,我就会陪着你。”

“那我就不怕了。”我说,“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的人,你在我身边,我就不会有事。”

跟叔叔说话,我语气总会故意天真不少,讨他的喜欢。

沈玉荣果然抱紧了我,笑得合不拢嘴。

母亲在我十五岁的时候过来接了我一次,想让我去战场上练手。

沈玉荣坦然地放手让我去了,走之前拥抱了我一次,我闻着他身上浅淡的香气,突然生出了不舍。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长时间离开沈玉荣身边,我意识到自己在不舍,不想离开这个人。

“我等你的好消息。”沈玉荣平静道。

战场臭气熏天,腐烂的尸体随意的堆在地上,猩红的血液染红了晚霞。

我坐在机甲上和母亲面对面吃饭,周边围着几具尸体,我吃着母亲做出来的烂菜糊糊,一时之间表情麻木至极。

好难吃。

“吃吧,这是最能提供营养的东西了。”母亲大掌拍了拍我,“你以后也要学会做,能及时补充水分和盐分。”

我把盐块吐出来:“母亲,你在家也这么吃吗?”

“我在家不吃这个。”母亲说,“我做给你父亲吃,他爱吃。”

那父亲可能有受虐倾向。

战场上用来维持生命体征的东西拿来当美食,我对父亲的刻板印象又重了一分。

精神不正常。

叔叔总骂父亲是神经病,偶尔我也这么觉得。

只要母亲不在身边,那家伙就神经兮兮的,可能去折腾别人,也可能来折腾我。

母亲一回来他就恢复正常,跟个正常人似的聊工作聊三餐,关心母亲受的委屈,关心我今天有没有吃好睡好。

如果不是父亲总是明里暗里把话题拐到母亲今天接触了几个alpha身上,试探完母亲得不到想要的答案,又暗示让我去监视母亲有没有出轨,我可能对他的印象会更好一点。

我不明白他在想什么。

找不到母亲出轨的证据他不甘心,真找到了他又破防。

总是试探来试探去,非要吃母亲两个巴掌才勉强老实两天。

但不可否认,我的父亲是个大美人。

静时像春日玉兰,优雅纯洁;动时如杨柳依依,脆弱无依。

他是美,这和他脑子有病不冲突。

我的母亲疼爱我,他又想锻炼我,又怕我吃苦,所以在细枝末节上就尽力满足我。

比如在我沉默喝完糊糊的时候,下一顿就发现饭食变成了营养剂。

在我肢解完一头难搞的蛮兽,亦或者勇取敌军战士头颅时,他也会毫不吝啬的夸赞我,说我年纪这么小就有这个实力,可以继承他的职位。

这种疼爱我不知道怎么反馈,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像小时候一样躲着他走。

母亲可能有点伤心,眼巴巴盯了我两天,后来发觉我的态度是不变的凉薄,气得吃饭都不跟我一起了,每天背对着我哼哼。

母亲的副官雅纳说,领袖年轻时非常渴望有个孩子,本来以为自己要绝嗣一生。他对你可能会过度小心,如果感到无所适从,就每天给领袖带个小蛋糕吃。

我听他的话,主动承担给母亲递小蛋糕的职责,母亲果然不生气了,又开始和我一起吃饭。

“你跟你那个爹还是不一样的,长得像又不代表性格像。”他说。

我难得心虚,闷头吃营养液。

练手结束,母亲对我这些年接受的教育十分满意,把我又送回了沈玉荣那里。

连着几月没见叔叔,我乍一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感觉脚步都轻快起来。

我不理解为什么要这么开心,但我此时能感受汩汩冒泡的喜悦,像汽水一样。

我想拥抱这个许久不见的beta,然后钻他怀里睡一觉。

母亲把我扔了出去:“我要跟玉荣叔叙旧,你上一边儿去。”

沈玉荣眼睛也看向了我,无声道:“之后补偿你。”

这种补偿最好比钻他怀里睡觉这件事更幸福一点,不然我下次不会同意。

确实更幸福,在我的据理力争下,事后叔叔无奈答应了我在他怀里睡两次觉的请求。

他觉得我黏人,我就是黏人,从小到大都贴在沈玉荣身上,几乎没有分开过。

在一起这件事,对我来说接受的如此轻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