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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9章 西阳塅沦陷记(13)

金花眼睛虽然被鲜血迷住,急忙中,双手当双腿用,向前乱爬,“娘,娘!做女儿有罪!我就来陪你!”

我爷老倌一把抱住我大姑母,说:“芡实,脱下你的衬衣,在石板塘里打湿,帮你娘老子擦掉眼窝子的血。”

我大爷爷问道:“金花,你急如星火往山下跑,到底有什么急事?”

“爷老倌,我看到鸦雀塘的黄土山上,我母亲的坟墓上,有一只白色的凤凰,在火中飞舞。”

“金花大妹几,那是你眼花了!”

“哪是什么眼花?那只白凤凰,频频向我招手。白凤凰的叫声,和娘老子说话的声音,一模一样。”

常山叹息道:“岳老子,金花又发神经了,下半辈子,她怎么过呀?”

我大爷爷老泪纵横,说:“只有我那老实巴交的弟弟陈皮,陈皮老婆茴香,不会再考虑怎么过日子了!”

话说春元中学的校长阿魏痞子,对着朱六夫子说:“日本鬼子已从涧山杀到了西阳河岸的山头上,你赶快带着金樱子躲一躲吧。”

袖珍美女、不老女神金樱子说:“蒋公,君不走,妾不敢离,愿与夫君共赴生死,妾之愿足矣。”

驻守在春元中学的李连长说:“校长,校长夫人,再不走,便来不及了!”

“李连长,你们去吧!”阿魏痞子呵呵大笑,说:“我感觉夫人金樱子,有许多话要对我说,我若是不认真聆听,也对不起她的深情陪伴。”

“夫君,我想请你写两幅书法作品。”金樱子甜甜地笑着说:“内容已经拟好了,我读给你听。”

偌大的一个春元中学,只剩下校长阿魏痞子和二房夫人金樱子,朱六夫子;朱六夫子感觉自己,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坚强过,慢慢悠悠地帮校长研着墨。

金樱子说:“夫君,你还记得琉球中山国大臣林世功,以个人名义向清廷总理衙门写的请愿书吗?”

阿魏痞子说:“老了,记不清楚了。金樱子,你读给我听。”

金樱子张口就来:

“敝国惨遭日人益肆鸱张,一则宗社成墟,二则国王、世子见执东行,继则百姓受其暴虐…惟有以死泣请王爷暨大人府准,据情具题,传召驻京倭使,谕之以大义,威之以心灵,妥为筹办,还我君王,复我国都,以全臣节,则功虽死无憾矣!”

阿魏痞子说:“金樱子,林世功之绝命书,你为何记得如此清楚?”

金樱子凄然笑道:“这些字,早己刻在金樱子的骨头上,就是用刀子刮,也刮下来的。”

朱六夫子摊开宣纸,阿魏痞子饱蘸浓墨,正欲下笔,外面传来密集的枪声和老百姓惊恐的尖叫声。朱六夫子估计,山本三男的骑兵队,已跃过了丰乐石桥。

阿魏痞子却是心无旁骛,沉声问朱六夫子:“朱老师,你认为,这百十个字,该用什么字体?”

“当然是草体,颠张狂素的狂草体,宜一气呵成,宜字如战场之死士。”

阿魏痞子长啸一声,说:“有道理!”笔走龙蛇,立刻写就。

朱六夫子小心翼翼,将写好字的宣纸条,移到树荫下的石桌上,在镇尺压住。正欲摊开第二张宣纸,校门口,传来马蹄声、擂门声、高叫声和枪声。

“朱老师,你去打开门,放他们进来!”

朱老师拉开大门上下两个柚木门闩,只见前面两匹高头大马上,骑着两个相貌一模一样的矮胖子,穿着同样的军装,腰上挂着东洋刀。

稍微不同的是,左边的人,上嘴唇上留着仁丹胡子,右边的人,胡子刮得干干净净。

他们两个人的身后,站着百十个荷枪实弹、杀气腾腾的士兵。

朱六夫子大声叫道:“何人在此喧哗?”

留着仁丹胡子的日本军官,霍地拔出东洋刀,恶狠狠地叫了一声“八嘎”,备朝朱六夫子砍去。

“三男,不得放肆!住手!”

那个叫三男的人,不解地问:“太郎,这是为什么?”

“三男,你不晓得春元中学的校长蒋公孝原,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金井直贞将军的意思,要请他出任龙城县的维持会长。”

“哥哥,一个酸腐老儒,有这么大的作用吗?”

“三男,我在长沙城里潜伏近二十年,哪些人对我们有用,哪些人对我们没有用,哥哥我心里还不清楚吗?”

山本三男立刻乖乖闭嘴。

朱六夫子说:“我血性春元春元中学,任何人进此大门,须下马而入。”

事实上,学校大门的半圆形的拱门,是固定的万字格子,骑马进门,显然不可能。

朱六夫子走进阿魏痞子与金樱子居住的后花园,问:“先生,您的第二幅大作,写好了吗?”

不说还好,越说越来气。阿魏痞子将毛笔丢在笔筒里,说:“我阿魏痞子过的是与世无争的日子,但总有烦人烦事,偏偏来得不是时候,故意来折磨我。”

朱六夫子说:“校长,您何必与小人计较?”

这话太刺耳,山本三男忍不住又要大发雷霆。山本太郎说:“蒋公,您写吧,我们绝不打扰您的雅兴。”

阿魏痞子说:“金樱子,你说,你要我写什么字?”

金樱子呵呵笑道:“夫君,我要你写郭汝霖的《七律》诗。”

阿魏痞子说:“金樱子,你先念给我听听。”

金樱子拍手说:“好呀好啊!郭汝霖是这样写的:风静波恬哓放舟,夹岸垂柳隐鸣鸠。晴云渐隔长安望,彩鹢新贪天汉流。杳袅岸花开远树,英明使节起鸥。人生踪迹真难掩,笑向沧海万里浮。”

阿魏痞子提起毛笔,忽然问:“朱老师你说,,郭汝霖这首七律,该用什么字体呢?”

朱六夫子说:“老师,该用正楷,才显得大义凛然。”

阿魏痞子说:“正合我意。”

写正楷字最显一个人书法功底,需铁钩银划,力透纸背。

不过,这难不倒练过四十年书法的老先生。

三个人之间互问互答,简直没把百十号日本人放在眼睛里,山本三男肺都气炸了。

山本三男正欲发脾气,阿魏痞子却放下毛笔,朝山本太郎说:“民国十六年,我与省政育厅的黄士衡厅长、唐生智省长、程潜程颂公,在八角亭那家料理店吃过一餐饭。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山本,你那时是料理店的老板。”

“蒋公好记性,确实如此。”山本太郎缓缓说道:“我也记得,你的夫人金樱子也参加过,她却是一位不折不扣的日本人。”

金樱子帮瘸腿的山本太郎搬了一张木凳子,淡淡地说:“山本君,你记错了。”

“没错,金樱子,你依然和十七年前一个模样,美丽动人,当真是个不老女神。”

金樱子说:“山本君,金樱子虽然会说日语,来自北海道,但不是日本人。”

“那你是什么人?”

“我是正儿八经的琉球人,琉球国王尚泰孙女,叫尚姬。”

金樱子轻飘飘的几句话话,令所有的人,大吃一惊,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尚姬?金樱子,你就是尚姬?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阿魏痞子说:“我专门研究过琉球国的历史,琉球国被日本人吞并之后,尚泰居住在东京,一九0一年病逝。病逝前,他反复叮嘱后人:王室后人当铭记故土。”

尚姬说:“我大哥叫尚典,虽然承袭爵位,在日本政府担任无实权闲职;我二哥叫尚寅,三哥叫尚顺,被日本人赶去了欧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