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蠕兽在少年臂弯里蹭了蹭,不仅没有下来,反而将脑袋埋得更深了些。
伽罗见状,顺着开口道:“看来它觉得,我们不算坏人。”
“强词夺理。”蒙特从鼻腔里哼出一声。
“我要的东西呢?”卡厄斯恰到好处地开口。
蒙特盯着他看,最终手伸进衣服里侧,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在冰桌。
“拿去。”
卡厄斯指尖一挑,那小瓷瓶落在掌心。
它甚至没有看,直接扔给伽罗。
“治伤的。那个叫阿索的用得上。”
伽罗下意识接住,冰凉触感从掌心传来。
“依照你的性子,一定会想办法救他。”
这句话并非询问,而是笃定的陈述。
伽罗喉结滚动一下,没有否认,只是将瓷瓶握得更紧。
蒙特没理会他们,端起面前那杯自始至终未曾动过的茶。
茶水清晰倒映出他此刻的面容。
然而,水中倒影却发生着变化。
那原本属于人类的瞳孔逐渐晕染、加深,褪去最后一丝属于个人的情绪,变得如同万载寒冰下的深海,空洞、古老、漠然。
与此同时,一股无形的气息从蒙特身上弥漫开来。
那是一种宏大、冰冷、非人的存在感。
‘蒙特’抬眸,先在卡厄斯脸上停留片刻,然后转向伽罗,最后又落回卡厄斯身上。
目光扫视间,带着一种俯瞰般的评估,以及好奇。
他开口,声音依旧是蒙特的声线,却失去所有个人的音色起伏,变得平板、空旷,“你不是向来……看不起这些渺小、短寿、困于情感与脆弱肉身的生灵么?”
卡厄斯似乎对这变化毫不意外。
放下已然空了的茶杯,杯底与冰桌接触,发出清脆一响。
微微向后靠去,姿态依旧从容,甚至带着几分慵懒。
“是啊,看不起。” 它坦然承认,“他们挣扎求生,为琐事悲喜,被有限的生命和狭隘的认知所困,朝生暮死,却总妄图丈量永恒。在我眼中,的确渺小如尘。”
然而,话锋陡然一转,语气里染上了些许难以捉摸的意味:“渺小,却着实……有趣得很。”
“有趣?” ‘蒙特’重复这个词,声音里听不出是嘲讽还是疑惑,“他们的‘有趣’,往往伴随着麻烦、无序,以及对既定规则的破坏。它们的生命短暂如火花,其光芒与热度,于永恒而言,有何意义?”
“意义?” 卡厄斯笑了一下,“我不追寻他们生命的意义。我只看过程。看他们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愚蠢。”
“上一个让你觉得‘有趣’,以至于愿意驻足的……还是他……” ‘蒙特’的话没说完,但那意思知道的都知道。
那是一个名字,一段过往。
卡厄斯脸上的那抹极淡的笑消失了。
它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看着对方,无形的压力在两位非人存在之间悄然弥漫。
良久,卡厄斯才开口,“那么,现在我该称呼你为蒙特,还是该叫你……”
它略作停顿,吐出那个更接近本质的称谓:“……极地?”
极地猛地翻了个白眼,动作之流畅自然。
“行了行了,收起你那套腔调,卡厄斯。”
“别在我面前装,你是什么德性,我比谁都清楚。”
卡厄斯脸上的神情瞬间瓦解,它往后一靠,手臂搭在冰椅扶手上,姿态彻底松弛下来,甚至带上几分伽罗他们从未见过的……近乎无赖的随意。
它嗤笑一声:“呵,你这老冰疙瘩。最开始我来,你怎么不出来?躲在雪壳子里装深沉?”
“晦气。”极地撇撇嘴,用蒙特的脸做出一个嫌弃的表情,“隔着老远就闻到你这身‘搅屎棍’的味道,不想见。”
伽罗一时有些愕然。
怎么忽然就变成……两个老朋友互相拆台?
“不想见?”卡厄斯挑眉,“不想见你还附他身上出来喝茶?装模作样给谁看?”
“我乐意。”
卡厄斯嗤笑一声,“怎么,你那冰壳子本体又睡腻了,出来找乐子?”
“彼此彼此。”极地放下茶杯,目光又落到伽罗身上,“你不也找了乐子?”
“行了,废话就不多说了。” 卡厄斯摆摆手,终止拌嘴,目光转向伽罗,“他们想知道那九个研究员,究竟是怎么回事。”
“真相?” 极地手指敲了敲冰桌,脸上那点人性化的不耐又浮现出来,“真相不是已经告诉你们了?意外。”
“不对!” 伽罗声音坚定,“不可能只是意外这么简单。”
极地看着眼前这三个执拗的年轻人沉默几秒。
然后,它叹口气,抬手揉眉心。
“果然,渺小生物就是麻烦。” 它低声嘟囔,语气里是货真价实的……嫌弃。
“明明最简单的答案已经放在你们面前了,非要自己绕进复杂的迷宫里去,质疑一切。”
“算了,跟你们这些寿命短暂却思维过剩的家伙说不通。” 极地说着,伸出食指,在面前那杯未曾动过的茶水表面一点。
杯中茶水缓缓升腾而起,在半空中悬浮、延展、塑形。
水珠凝聚,光线折射,瞬息之间,一面水镜,悬浮在冰桌上方。
“自己看吧。” 极地收回手,抱着胳膊靠回椅背,“既然你们坚持要所谓的‘真相’,那就亲眼看看,你们追寻的,到底是什么模样。”
水镜开始播放画面。
冰湖。
四名研究员在冰面,用仪器钻取冰芯样本。
冰层在某一点显得异常薄弱,仪器读数显示异常,但他们没有停止。
冰面在钻头持续作用下产生蛛网般裂痕,随后破裂。
四人落入水中,挣扎,最终消失于碎冰之下。
寂静谷。
六名研究员在暴风雪中前行,试图返回基地。
能见度降至几乎为零,温度急剧下降。
他们找到一个冰洞躲避,没想到这一等便是三天左右。
体温在持续的严寒中流失,最后失去生命特征。
随后的画面是伽罗他们经历过的。
水镜中的影像结束,化为水滴落回杯中。
冰桌旁一片寂静。
极地看着伽罗:“看清楚了?和你们最初得出的结论,有任何不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