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暑气蒸得京师像个巨大的蒸笼。
烈日灼灼,蝉鸣撕心裂肺,青石板路烫得能烙饼,往日熙攘的大街罕见地冷清。
可就在这片死气沉沉的酷热里,一个个挂着“蜜水冰城”招幌的小小铺面,竟像雨后蘑菇般钻了出来,门前排起的长队成了京师一景。
晶莹剔透的冰块、奶香四溢的各色雪糕、堆满冰镇鲜果的琉璃碗…样式新奇,滋味独特。
最关键的是便宜!
三文钱就能买一支小雪糕,五文钱能得个大的。
即便是添了罕见水果的,也不过十文钱。
冰,这在大乾国是实打实的奢侈品。
唯有顶级勋贵之家,才耗得起那冬天取冰、凿窖储冰、夏日取用的人力物力。
一块冰送到贵人案头,身价早已远超等重白银。
寻常百姓,连冰渣子都见不着。可这“蜜水冰城”,竟让挑夫走卒都能咬着沁凉的雪糕,咧着嘴笑。
“蜜水冰城”的名头,连同它雪花般赚进的银子,一夜之间火爆全城。
祈王府,书房内却沁着丝丝凉意。
萧熠本该是运筹帷幄的幕僚军师,此刻却对着一叠甜品方子愁眉苦脸,身上还沾着点奶渍。
邬孝文没个正形地歪在酸枝木椅里,捧着一只白瓷碗,吃得唏哩呼噜。
“殿下您瞧瞧!”他咽下大口梨汁果冻,勺子一指萧熠,开始了每日例行的诉苦,“萧先生好歹是跟甜蜜滋味打交道,我呢?
我被派去给那位驰姑娘诊病试毒不算,还得半夜三更去刨坟!刨的还是丽妃娘娘的坟!”
他夸张地打了个寒颤,把碗往小几上重重一放。
“我爹为这事,差点没请出家法!今早我哥才透信儿,说我娘急着给我张罗婚事,说什么成家立业收了心,就不会再干这种掉脑袋的勾当了!
殿下,这能怪我吗?
还不是您骗我去的!
早知是动丽妃的凤穴,借我一万个狗胆我也不……”
书案后,夜墨懒懒地趴在软枕上,闻言眼皮都没撩一下,只从枕下摸出一块玄铁令牌,随手丢了过去。
邬孝文手忙脚乱接住,定睛一看,所有抱怨瞬间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得溜圆。“天…天机阁?!阁主令?”
他声音都变了调,“皇上…给您了?”
“嗯。”
夜墨鼻子里哼出一个单音,唇角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
“那…严侯的罪证……”“没实证。”
夜墨脸色沉了三分,“就一支可疑的簪子,已着曹大人去查了。”
他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语气凉薄:“瑾王这出苦肉计唱得好,父皇心软解了他禁足,还引得郡主去探病。他既闲不住,本王便给他找点事做。”
“让萧熠抓紧制冰,铺子再多开几家。赚的钱,给咱们的亲卫营添饷,改善伙食。再让他们嘴巴都利索点,好好‘宣扬’一番。”
经过暴雨屯粮一事后,瑾王府资产减半,那些亲卫的月银也减了不少,各个心中憋着火。
殿下这一招,岂不是让亲卫与他离心。
“铭祥楼的生意,本王就用这甜品,一口一口给他抢过来。”夜墨慢悠悠说道。
邬孝文顿时觉得手里的果冻都不甜了。
得,这位爷是醋海翻波,杠上瑾王了。
“殿下,咱们这么明抢…瑾王那边,怕是会下黑手啊……”
“那是萧熠该头疼的事。”夜墨闭上眼,“本王,只看结果。”
邬孝文:“……”
他偷偷瞥一眼不远处愁眉苦脸的萧熠,已经开始同情跟水果和暗杀打交道的他。
在祈王手下讨生活,真是甜苦自知!
他想起正事,忙道:“对了,驰姑娘的毒已清了。驰将军爱女心切,今日早朝脸黑得像锅底,已在御前狠狠告了一状。”
“无用之功。”夜墨嗤笑,“红菱一日不归案,幕后黑手抓不住,一切都白搭。”
“那红菱躲在铭祥楼,便失去踪迹了。”
“将红菱的消息,告知驰将军。”夜墨吩咐。
这现成的刀,不用白不用。
“明白。”
邬孝文应下,却又凑近几步,玉柄扇子也不摇了,压低声音,语气变得谨慎,“殿下,您对那位驰姑娘…究竟是何打算?
她此番回京,若因旧怨站到对面,牵动了驰将军,于大业恐是阻碍。”
夜墨终于撩起眼皮,瞥了他一眼,眸光锐利:“驰威是爱女,但更是忠臣。他不会。”
“防人之心不可无啊殿下。”邬孝文忧心忡忡,“我可听说,白家那位姑娘,明日约了驰姑娘游湖。若让白家抢先卖了好,将她拉拢过去……”
夜墨眸光微闪,沉吟片刻。“去告诉郡主,”
他淡淡道,“让她去。女人之间的关系,终归要女人去搅散。”
……
“让我去离间她们?”
苏蔓蔓捻着茶盖的手一顿,抬眸看向传来话的邬孝文,眼角眉梢染上几分惊诧和玩味。
“他真当我是他手里的刀,无所不能了?”
邬孝文毫不客气,坐在一旁的绣墩上,一伸手,从盘子里摘下一颗紫得发亮的葡萄,往嘴里一扔,“殿下说,白姑娘心思深,驰姑娘性直,这关系,或许只需有人轻轻一推。”
苏蔓蔓几乎想翻个白眼。
“驰水谣这朵桃花,可是你们殿下自己招来的。
因着那点陈年旧事,她视我如眼中钉,满月宴上才那般容易就着了别人的道,想来构陷我。
如今倒要我去招惹她?就不怕我哪天‘失手’,真把她给弄没了?”
“郡主说笑了。”
邬孝文吃了一颗,觉得好吃,继续开吃,“驰姑娘不蠢,只是被蒙了眼。您只需让她看清白姑娘皮囊下的真颜色,便够了。”
苏蔓蔓垂眸,思忖片刻,忽地嫣然一笑,明媚不可方物。
“好,这差事,我接了。”
她话锋一转,指尖轻轻点着桌面。
“不过告诉殿下,明日白府出行的马车上,那个赶车的车夫,我得指定个人。”
“谁?”
“白家那位深居简出的崔大管家。”
“什么?”
邬孝文惊得差点跳起来,葡萄都掉了,“我的好郡主!您这哪是为难殿下,您这是要摘天上的月亮啊!我的手,怎么可能伸得进丞相府的家奴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