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兀的吼声从身后的大帐那传来。
给这原本就算不上是安详的环境,又增添了一抹相当惹人烦扰的颜色。
这,是什么情况?
我能说,一时之间我都没法迅速反应过来,差点就一脑袋撞了出去了吗?
所幸,身后紧随而至的力量将我的身体拉住,才免得我直接撞出去丢人的场面发生。
就连球球,都在这个时候突然地安静下来。盯着那仅仅只有一层薄薄的间隔作为阻挡与大帐之间连通的布帘,脸上也净是我看不懂的复杂表情。
不过,那投射过来的阴影还是在忽闪忽闪着。
在现在的光照条件下早已失准。被拉长的人影就倒显在这布帘上,犹如缓慢张开又漆黑无比的深渊,压迫着我的每一根心弦。
“mennesker. ”
“det er menneskene……”
那有些颤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阿斯特丽德夫人很是受惊地怀抱住希尔凡。蜷缩的身体一如面对这张牙舞爪的倒影时的最佳表现。
可她说的是……人类?
也是,打从一开始就是人类们的通用语。
沉重的嗓音里更是掩盖不住那份粗鲁。可不就是人类嘛。
可这种如同亲临深渊的巨大压力,又是怎么回事?
棱角分明又十足厚重的盔甲倒影,一点都看不出来像个人类的样子。
更有那沉重到像是刻意用力踩踏的步伐,配合上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直接就在整个大帐里游荡的样子可一点都没有客气可言。
哼。不就是再面对一回人类嘛。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我都见得多了。还差这一回吗?
我倒要看看你们在这座王城里又能有什么样的底气。
可我刚回过身还没做些动作出来呢,身体上的拉扯力道却反而加重了一些。
他在阻止我?
至少,他的轻微摇头应该是这个意思吧。可是……
“木精灵。现在立刻,出来问话!!”
“别以为都躲着就能解决掉问题。”
相当粗鲁的吼声。
即使是在这四面漏风的大帐里,我甚至都能感受到一点点回音。更不用说那直接穿透过布帘的发声源就在不远处的位置所造成的震动了。
似是就连轻微的呼吸都成为了罪过一样的,他们嗤笑一声就双双面对了过来。
随即,沉重的金属践踏声就开始了逼近。粗制的木板地面根本就承受不起这种程度的踩踏,碎裂的木纹吱呀声,几乎跟随着他们每一步的践踏。
“最后一遍。不要再挑战我们的耐心。”
“现在,立刻给我滚出来!!”
投影的巨大阴影立刻就变换了自己的样貌。只是一阵细小的动作之后,突然就横置出了一个相当异样的投射。
尖锐又细长。
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尖锐声响,这个突兀的阴影很快就与那巨大深渊融为一体。
破空的啸叫响动紧随其后。我几乎立刻地就能感受到那尖锐的寒芒所能造成的压迫。直冲我面门的同时,完全没有任何容留的余地。
这是,被利剑指向了?
奶奶的。
哪来的野狗,也敢在姑奶奶面前叫唤上了?!
球球的阻挡动作甚至还没有跟上,我藏在袖袋里的短箭就已经松了束缚。压低的身体随时可以让积攒的力量爆发,带动我的身体冲突出去。
可我下探的动作还没有完成,就突然被一块黑幕蒙蔽了全部的视线。
“你不要冲动……嘶。”
呃。只能说,你说得太慢了。
我紧绷着神经的下意识,还没等我自己有下一步的反应,就已经将手里的短箭翻折过来,顺着身后的方向就刺探过去了。
可是,这蒙在我脸上的触感……皮质材料?是我的兜帽?
「记录:恶意攻击行为一次。」
我那是本能的回击,不是我故意要……
“会没事的。你和阿斯特丽德留在这里。我出去应付。”
“记得,一定不要出来。”
“任何时候都不要。”
还没等我将脸上的兜帽扯下来,我就在细碎的光线里,看到他的背影。在一点点略微浮动的布帘最后被彻底掩盖住。
也许是失准的光照条件所致,也有可能是现在的复杂混乱,实在是不允许他再有那么强烈又高贵的气场。我只看到,那是一个并不宽阔的背影,像是直面深渊一样地逐渐走向那两只漆黑深渊。
无可奈何,却也没有犹豫。
随即到来的,却不是多么友善的言辞。
“木精灵。你太慢了。”
“怎么,哑巴了?连教给你们的人类语都不会说了?”
“呵。所以说下贱种族就是下贱种族。整天自诩着身份,实际上又和那群粗糙的牛头人有什么区别?”
“叫你给小爷放尊重点,你听不懂是不是?!”
可恶啊,不知道哪来的两头污糟玩意,胆敢在这大放厥词。知不知道姑奶奶我专治嘴臭十几年的光辉事迹啊?
可还没等我有点动作,球球就在我的脑袋上使劲地压了下来。
是说,你现在已经是脱离了我的脑袋就没法独立自主了吗?一天天被你压脑袋,迟早有一天我会被你给……
「提问:你能不能安静点?」
好啊。嫌我烦是吧?你有能耐你别……都说了别再压我的脑袋了!!
可是……
砰!!
稀散却又响亮的声音炸开在耳边,彻底将我的全部注意力给夺走。
隔着这道布帘,我根本就没办法在这些混乱的倒影里判断外面正在发生的情况。只有他的声音,那道依然高亢辽亮却已经有些喘息的声音,还能被我听得清楚。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可能是站立位置的问题,也可能是身体动作的关系。我能看到他在支持着,勉强着的身体倒影。也能看到他在面对着那个深渊巨口时,已经很是薄弱的身躯。
可他还是没有任何后退,哪怕是丝毫胆怯地避开锋芒也不愿意。
那相比起那些魁梧的身体倒影,已经可以说是渺小的身体倒影,却依然是选择了主动上前,让自己的身影与那漆黑的深渊相互交融。
“该做的,要做的,我们木精灵都做到了。我们不欠你们人类的。”
“我不知道你们如今这样不依不饶到底是想要做什么。难道身为圣光的执行人,就可以如此胡作非为吗?!”
哇。这一番猛烈的抨击说辞我可以给满分哎。
前提是没有那一声让人惊骇的撞击和那道忍耐不住的吃痛叫声的话……
这帮家伙,居然直接动手了?!
我看着那跌倒的,又是被推进帐里而恢复到成很小的身体倒影,已经逐渐忍耐不住自己的心情。更何况是在这样狂傲的叫嚣中。
“给我滚开,你这下贱的东西。什么玩意也敢来质问我等?!”
“哎,别那么粗鲁嘛。看看这俊俏的脸蛋,损伤了得有多可惜啊。人家,可指着这张脸呢。哈哈哈。”
“哟。还真是哎。怎么这下颚线上还有道伤口呢?这是给哪个客人做出来的?哈哈哈哈。”
哈哈大笑着的,是两个声音。
声音很粗,很厚。有遮蔽物阻挡了一部分发声。不过不仅仅是被阻挡那么简单,似乎还有些别的因素在里面。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真不愧是原始社会的野种,学得可真快。不过也是,先天的条件够好嘛。来,给小爷好好看看。”
“哼。你们这些精灵也真是敢想。哎,你脏不脏啊?哈哈哈哈。”
“你们……”
****(精灵语粗口)。老娘忍不了了!!
可我刚要暴起出去发难就被拉住了身体。
是阿斯特丽德夫人。
她完全顾不上自己身体仍然虚弱的现状,不知何时,艰难地爬起身来。在这我将要冲突出去的最后一刻拉住了我的身体。
我当然是很不能理解了。明明她也听到了那些话,明明她也看到了那些的倒影。只是颤抖的忍耐又能改变什么呢?
为什么就要被他们欺负至此呢?
为什么就不能先干他们一顿再说呢?
我甚至连如何冲突出去,根据他们的站位要作何手段都想到了。
可真当我想要扭动着甩开她的手,我只感受到更大一些的力量顺着手臂传递了过来。
“du kan ikke g? ut dit.”
她说得很轻声,也很认真。
尽管她那加大了一些的阻止力量对我来说不算什么,可我也看得到她已经有些颤抖的手。只能作罢地退回到她的身边。
只有我们握在一起的双手都在彼此地用着力。
可人类们还是不依不饶,讥讽嘲笑的话语就没有间断过。
啧。我已经尽可能地在忽略那些的粗俗语句了,却还是像亡灵领地上的瘴气,无孔不入地想要灌进到我的脑袋里。
我能感受到,他也在尽力忍耐着。我甚至能感受到他那已经有些混乱的气息。
实在是难以想象,他现在到底秉持着怎样的心绪在忍耐。还有阿斯特丽德夫人,整个身体都如同筛糠一般地停止不住。
失去神采的落寞瞳眸里,还在强忍着早已满溢的泪水。
这,就是木精灵们的现状?
面对人类们所能做到的一切?
忍耐?
可他们能忍耐多久?
又要忍耐到何时呢?
大概是我真的情绪很差的缘故,就连球球都皱起眉头地轻轻拍了拍我。
可那狗皮膏药一样的情绪还是在不断地游荡。尽管已经在尽量地忽视,影响着我的心绪。
而那些讥讽的话语还在继续。
有些很强烈的中气,也有些相当强硬的态度。不过,冷静下来的忍耐后,我还是能察觉到一些很微小的细节。
尽管很细微,我确实是能捕捉到一点紊乱的气息。
尤其是一些长句子的发音,最后的尾音很明显不会再有刚开口时的气场。
大概是盔甲本身的重量有一定的压迫吧。
想来也是,哪怕是在这布帘上的倒影,都能看到那极不寻常的宽大体积。平白无故累积的重量,哪怕是喜欢嗷嗷叫着冲锋在前的先锋职阶也干不出这种蠢事。
这倒是个好消息。
对付这些迷信重型甲胄,强行披挂的单位,我还是有些浅薄的见识的。只要我能找准他们重心偏移的瞬间就能……
可是我还没有去转换我的应对思路,就看到了那个足够让我惊骇的场面。
“废话少说,木精灵。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精灵一族的从来都不是什么老实的。只有你们会藏入侵者。”
“你看看这,还藏着武器呢。你们想干什么?”
“这破铜烂铁你也看得上?还比不过小爷的指甲刀呢。给我起来!!”
“说,今日的晓间到曙间之内,有没有一个小型的类人单位进入过这里?”
“你该知道,你没有选择。”
“我告诉你,别指望着那什么狗屁协议。现在小爷们还在这和你废话,是给你的机会。要不要把握,看你自己?”
小型的类人单位是……我?
一瞬间有太多的信息涌入,一时之间我已经无力去一一处理。可只有这一条,才是让我无比惊骇的根源。
晓间和曙间,大概也就是我在这王城的正大门和高墙上闹事的时间。绝对是冲我来的才对……可即使是这样,这样的现实都不足以使我感受到震惊。
为什么如此说?
至少球球的表情分明在说着这样的疑问。是啊,明明已经被人类们堵在了门口,是真正意义上的危机关头。可是,眼前的场面才是真正让我震惊的根源。
那是压低的巨大黑影。棱角分明又宽阔巨大。
厚重的铠甲在这已经渐渐失去了雀跃颜色的光芒照耀下被不断拉长。还有那相当不起眼的,被那跪倒的身影彻底压在身下的,那道脆弱到已经不再能吹起生命的喘息。
这是,直接将那木精灵直接跪伏着压制住了?!
就算是退一万步,不再谈那些门门道道的,复杂的身份关系,他好歹也是在最开始,将我带离了水深火热的吧。
知不知道姐姐我最讨厌的,就是欠别人人情啊?
所以……
“这帮杂种!!”
根本顾不上球球在我脑袋顶上的作乱,还有手边那后知后觉才到来的压力施加,我是再也不能感知到一点点情绪的控制能力了。
朦胧间,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在一起。有阿斯特丽德夫人的“你不能这样。”的尖锐声音,也有大帐外的男人们的“原来是藏在了那里啊。”的轻蔑笑声。
可终究,一切都在朦胧的模糊里都变得不再重要了。毕竟,谁会在眼前的色彩渐变的奇妙景象里计较那么多呢。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