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殿内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芩瑶指尖微微发颤，再一次抚平月见衣襟上的褶皱。
晨光微熹，晨露顺着琉璃瓦，“滴答”一声，坠落在庭前的竹筒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昨夜西国边境突发的混沌潮涌，那狂暴的气息仿佛还萦绕在鼻尖。
杀生丸临行前，将睡眼惺忪的月见塞进她怀里。
她接住小小的一团月见去，只见年轻君主银白的铠甲上，血迹斑斑，血腥气浓重得令人作呕。
又是一场惨烈的厮杀。
混沌未尽，西国战乱频繁。
“带他去天宫。”杀生丸低沉的声音响起，颈侧的妖纹明明灭灭，透着危险的气息。
他骨节分明的手掌悬在月见发顶，犹豫了许久，最终只是扯下腰间那枚精致的玉铃，轻轻系在孩童纤细的腕间。
芩瑶望着结界外不断翻涌的瘴气，心中突然明白，这是杀生丸的托付。
自从桔梗消散后，凌月仙姬始终不肯踏足西国，而月见心口那日渐炽烈的混沌印记，或许只有那位住在冰晶宫殿里的冰殿之主才能解开。
芩瑶点头，“陛下，此行凶险，还望平安归来。”
杀生丸只是摸了摸月见的小脸，微不可察地勾起了嘴角，“照顾好他。”说着便闪身离开了。
云端之上。
“姨娘，承戮说天宫的冰阶会咬人脚趾。”月见仰着小脸，一双大眼睛满是好奇与担忧，小手紧紧攥着芩瑶的披帛。
晨光洒在他腕间的银铃上，折射出绚丽的七色光晕。
芩瑶心中一暖，捏了个诀，一道冰寒之气涌出，冻住了试图缠上月见脚踝的混沌残影。
她想起昨夜凌月仙姬传讯时，冰蝶捎来的话：“告诉那小崽子，弄脏冰阶就把他砌进墙里当镇石。”
凌月仙姬那傲娇又霸道的语气，仿佛就在耳边。
芩瑶想想就觉得有些搞笑，她们公主就是嘴硬心软。
“来了？”冰阶尽头传来一声玉碎般的冷笑，清冽又带着几分威严。
月见怀里的油纸包突然覆上一层薄霜，寒意透纸而出。
芩瑶抬眼望去，云层后冰晶宫阙若隐若现，散发着冷冽的光芒。
她弯腰将月见举到肩头，笑着说道：“抓紧了，你祖母最讨厌哭包。”
月见兴奋地欢呼一声，小手紧紧抱住芩瑶的脖子。
他踮着脚尖，一边数着冰阶上的霜花，一边大声念着数字：“一、二、三……”
突然，天宫的云雾如被无形之手拨开，露出一道缝隙。
芩瑶还没来得及反应，月见这个小团子已经顺着冰阶往上窜，鹿皮靴踩在寒玉上，发出“咯吱咯吱”的欢快声响，在寂静的天宫中格外清晰。
凌月仙姬的冷笑声从云层里悠悠传来：“西国的小崽子就这般没规矩？”
银铃般的嗓音裹着刺骨的霜气，让周围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月见怀里的油纸包瞬间结出厚厚的冰碴，可他却丝毫不惧，慌忙抱紧绣着桔梗纹的包袱，仰头大声喊道：“月见给祖母带了樱饼！”
稚嫩的童音在空荡的冰殿里不断回响，震得梁柱间栖息的冰蝶簌簌坠落，像是下了一场奇异的蝴蝶雨。
凌月仙姬坐在冰晶王座上，鲛绡裙摆如同一朵将开未开的昙花，散发着高贵而冷艳的气息。
她指尖轻叩扶手，一道冰莲花突然从月见膝下的冰面窜出，托着踉跄的小人儿，快速滑到了王座下方。
凌月仙姬用冰刃挑起油纸包，看着里面七扭八歪的点心，嫌弃地说道：“西国是穷得请不起糕点师了？捏得比雪妖的爪子还丑。”
“哪有，这可是月见揉了三个晚上呢！”月见急得小脸通红，伸手去抓凌月仙姬袖口的冰晶璎珞，冻红的指尖在寒玉案几上留下一串小小的水痕。
“爹爹说祖母最爱雪山樱蜜，所以我把每个饼子都塞了双倍的分量。”
“他知道什么！”凌月仙姬嫌弃地撇了撇嘴，腕间的玉镯却泛起柔和的暖光，轻轻将月见快要冻僵的小手笼在光晕里。
她斜眼瞥见芩瑶憋笑的模样，恼羞成怒，冰刃“唰”地削掉案角，厉声说道：“笑什么笑？还不把这团脏雪球拎去洗洗。”
温泉池边，水汽蒸腾，氤氲一片。
月见扒着池边，一双大眼睛好奇地偷瞄着正在整理星象图的祖母。
凌月仙姬银发如瀑，垂落在地，发梢缠绕的星砂随着她的推演轨迹明明灭灭，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当第七颗星辰偏离轨道时，裹着浴巾的月见突然像个小团子似的滚到她裙边。
“这颗贪狼星在哭呢。”月见还带着水汽的手指戳向靛蓝色星砂，发梢的水珠坠在星轨上，晕开一小片涟漪，“就像爹爹找不到娘亲时，眼睛里落下的冰渣子。”
凌月仙姬眉梢一挑，冰刃瞬间出鞘，悬在孩童眉心，故作凶狠地说道：“杀生丸的蠢模样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祖母的星砂排得真漂亮！”月见恍若未闻，兴奋地扑到案几前，小手忙个不停，将散落的星砂按颜色聚成小堆，“月见帮您把它们喂饱亮晶晶！”
冰殿突然陷入诡异的寂静。
凌月仙姬看着小团子把赤色星砂摆成小狗形状，尾椎骨莫名窜上一阵酸麻。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四百年前某个雪夜，杀生丸也曾把星象仪里的陨铁摆成犬妖模样，那时的小杀生丸，和眼前的月见是如此相似。
“这是守护祖母的小狗！”月见骄傲地将靛蓝色星砂嵌进冰晶雕成的项圈，眼睛亮晶晶的，“和爹爹养在妖界的阿哞一样威风！”
凌月仙姬冷哼一声，惊飞了梁上的冰雀：“把占星砂当泥巴玩的毛病，倒是跟你父亲小时候如出一辙。”
嘴上虽然嫌弃，可她的目光却一直落在月见身上，舍不得移开。
暮色渐渐浸透冰棱，月见正踮着脚，努力擦拭穹顶垂落的冰盏。
他小小的身子摇摇晃晃，摔了三个屁股蹲，可依然没有放弃。
凌月仙姬斜倚在王座上，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有些不忍。
终于，在月见第四次跌倒前，她弹指凝出冰莲花座，稳稳地托住了月见。
“擦个冰盏都能喘成这样，杀生丸是怎么教你的？”凌月仙姬语气里满是嫌弃。
“因为祖母的冰盏比月亮还亮呀！”月见抱着比他脑袋还大的冰晶，鼻尖蹭上了霜花，笑容却无比灿烂，“要擦得能照见星星才行！”
凌月仙姬心中一颤，突然拂袖扫落半面冰棱。
万千破碎的镜面里，每个小团子都举着冰盏冲她傻笑。
当月见捧着最后一块冰晶献宝时，她鬼使神差地咬了口对方高举的樱饼。
红豆馅混着雪山樱的冷香在舌尖炸开，那熟悉的味道，像极了斗牙王第一次带她去看的流星雨，美好又令人怀念。
“难吃。”凌月仙姬甩袖震飞点心渣，可身体却很诚实，任由月见爬到她膝头数发间的星砂，“西国的继承人若只会数数，不如扔去喂雪妖。”
“一、二、三...”月见带着奶香的呼吸拂过她耳畔，突然眼睛一亮，揪住她一缕银发，兴奋地喊道：“祖母的头发会开花！”
凌月仙姬垂眸，看见发梢缠绕的星砂竟开出一朵冰昙，花心里还蜷缩着熟睡的月见虚影。
她下意识地想要捏碎这幻象，可月见却先一步将冰昙别在她耳后，甜甜地说道：“送给祖母当新发簪！”
夜色染透窗棂时，月见蜷在星砂织就的软垫里睡着了，嘴里还不时嘟囔着梦话，怀里紧紧抱着那块刻歪了的冰晶小狗。
凌月仙姬望着被孩童暖化的冰榻，心中泛起丝丝涟漪。
她突然挥刃削平北面冰墙，新生的冰晶里映出杀生丸幼时的轮廓，正与蜷缩的月见重叠成同一轮弯月。
“明日...”她将冰晶小狗轻轻塞进月见包袱，对着站在一旁的芩瑶挑眉，语气依然傲娇，“告诉那小崽子，天宫西南角的冰阶会长糖霜。”
“是。”，芩瑶强忍着笑意，躬身退出。
离开时，她听见冰殿穹顶传来细微的碎裂声，那是冰层融化的声音。
鲛绡帷幕次第落下，将凌月仙姬为孩童调整星象轨迹的身影遮得严严实实。
月见在梦中咂了咂嘴，腕间注连绳亮起的光芒，悄悄抹平了贪狼星泪痕般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