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宋江被皇上封为武德大夫、滁州安抚史兼兵马总管之后,专门向皇上禀报说,离家多年,一直不曾回过老家,乞求回老家看看,同时一并送弟弟宋清回老家务农。
徽宗皇帝恩准了他的请求,还特别赏了他十万贯铜钱,让他作为回家的资费。
因活着回到京城的二十七名将领,封了官的已经各自前往任职,不愿意做官获准回乡的也都启程返回故乡;士兵则按朝廷的要求,愿意继续当兵的,就安排到了朝廷禁军的各个兵营当中,不愿意当兵要求回家的,朝廷发给补助离京返乡。正因此,当宋江和宋清回老家的时候,已经只剩了他们兄弟两个。他二人骑着高头大马,宋江专门穿上了皇上赏赐给他的金袍,还特意佩戴着他的宝刀,往老家郓城而来。
兄弟二人骑马并行,一路走一路说话。这样的情形,在兄弟二人的人生经历中,还是头一回。兄弟二人聊的对那些战死的将领们的回忆。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在京城的见闻,聊到了这次封官。宋清对官场上的事不太清楚,但在皇上给哥哥等人封官后,他听到了一些闲话。一路走着,宋清就问宋江:“哥,人家都说,皇上给你和将领们封的官忒小了,这叫名实不符呢。”
宋江一听,心里咯噔一声,肩膀一抖,赶忙勒住马,反问:“谁说的?怎么能这样说哩?大小都是皇恩浩荡嘛。”
其实,宋江本就从心底里不舒服。从朝廷一宣布给他所封的官职和名号,他就已经有了这样的想法。可又觉得已经是从四品高官了,皇上已经够器重自己了,人呐,不管何时不能不知足。自己一个农家子弟,能到这份上,已经是祖坟冒青烟了。若不是上了梁山,若不是把梁山发展到那样的程度,若不是自己力主招安,自己和这些弟兄到死不也是土匪?那样,死了也得下地狱,并且遗臭万年祸及子孙。正是这种想法,才让他打消了心中的丝丝不满和失落。因此,他又对宋清说:“人心不足蛇吞象,都想当宰相,可宰相就一个哩,能轮到咱?皇上赦免了咱,本就是天大的恩情,又让咱做上这么大官,咋能还不知足?以后可不许再说这等话。”
宋清连连应诺,从此不再提及此事,转了个话题,说:“哥呀,你现在可真是衣锦还乡了,你这一回去,还不得震动了县里乡里和村里?真给咱祖上、给咱宋家村、给咱乡里和县里可都争了大光,他们还不都得以你为自豪荣光?”
宋江也有同感,只不过,他自己不想说,便只点了点头。转换了话题,问道:“大龙这孩子回去了几年了,不知混得怎么样了?”
宋清道:“一定把老家搞得很像样了啊。我这回去啊,就能坐享清福了。你在外头做官也安心放心呀。”
宋江说:“是啊,想想大龙已经二十三了吧?这孩子从小不在我身边,让他姥姥和爷爷惯坏了,脾气忒大,做事也不扎实。”
宋清:“哥呀,你要求也忒高了。大龙从小不在你身边长,是不大好,可也有一个好处,成熟得快呀,不是老早就成事了?”
宋江:“哦也是,头脑还算好使。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给我添个孙子啊?他在离开梁山回老家的时候我给他说过的,他也答应了,就是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若是有了的话,该到处跑了。嘿,这回呀,我可得先享受一把天伦之乐再去赴任。”
宋清:“就是。不过,我可得给你提个醒,这回见到大龙,你可别再拿架子了。说实话,这管教孩子啊,该严的时候一定要严,该宽松的时候也得宽松点啊,咱爹就是最好的例子。你吧,就是总爱摆着一个爹的老架子。这爹的架子不是不能摆,可也不能啥时都摆,让人心里挺不舒服的。说起来大龙这孩子是真不错,真懂事儿,也真能干事,他要不在你跟前,那早成大事了,要不人家能自己十三四岁就在外头当老大吗?”
宋江:“好哇,你说的是。不过哩,往后啊,就是想让我摆那架子也没机会喽。还不知几年才能见一面,哪还忍心再跟他拿架子发脾气?这回呀,能在老家团圆,真是忒好了。可惜,咱爹不在了,只能好好祭奠他一下,给他老人家说道说道,让他老人家在天之灵欣慰罢了。你回去呀,你们爷两个把老家这份家业好好打理着,我给你们多留下点钱,大龙手上还有点,他回老家的时候,我就给了他一笔。你呢,这回朝廷又给了你不少,合起来足够丰裕生活的。我到楚州给朝廷效力,等到了退休的年纪,我就也回老家来,那时候孙子应该就十几岁了,咱们共享天伦之乐吧。”
两人说的很是高兴,心情自然也好得多,不知不觉,当天下午就回到了宋家村。村里人见来了两个骑着大白马的人,都穿着这么华贵的衣服,就都吵嚷着出来看稀奇。宋江跟每个人都打招呼,不管老少,也不管认识的不认识的都是笑脸相迎客气说话。此时已经有很多人认出了他们兄弟两个,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万人空巷,整个宋家村的人都涌了出来,跟着他们兄弟两个说笑着往前走。
自从宋江杀了阎婆惜,为避官司,带着宋清逃离老家,至今已经在外漂泊十多年。这些年里,宋江不管大闹江州、到梁山落草为寇、当上梁山老大,后来率领梁山大军东征西伐,还是被朝廷招安后破辽等一系列辉煌事迹,无不在村里产生过轰动,随着他角色的变化,村里人对他的评价也在不断变化。眼下,兄弟二人又回到了老家,可是衣锦还乡,无限风光呢!
兄弟二人一进村口就下了马,有两个小伙子主动接过了马缰绳,给他们牵着马,二人就不停的挥着手跟人打着招呼说着话,有说有笑,意气洋洋的往家里走来。
走到大门口一看,大门紧闭。宋江先是向大门外的场院扫了一圈,看到一切都还是原来的老样子,心里顿时有些酸酸的,正要感慨一番,却看到大门紧闭着,便很是困惑地看着大门,又见宋清一推,推不动,原来大门从里面拴着。身旁的一些年轻人和小孩子就上前一边拍打一边叫喊:“开门呐,开门呐,宋家大老爷二老爷回来啦!快开门呐!”
叫了半天,大门才“吱呀”一声开了,出来一个看样子三十岁左右、长得颇为墩实的黑脸汉子,抬眼一看,往后退了两步说:“请问您是......?”
旁边的小伙子不等宋江回话,就说:“看看看看,你连宋大老爷和宋二老爷都不认识吗?这不是宋大老爷宋公明吗?”
开门的黑脸汉一听这话,连忙“卟嗵”就跪下了,先磕了一个头,接着说道:“请、请大老爷高抬贵手饶了我、饶了我,我是真不认得大老爷二老爷呀!我不是宋家村人,从小只听说大老爷尊号大名,可从来没见过您呐!再说总督大人走的时候也没说两位老爷要回来呀!”
宋江此时已经感到了蹊跷,就问:“你起来,起来,嗯,少爷、少东家呢?”
那人愣了一愣,站起来说:“啊,您是问的大龙总督吧?”
宋江跟宋清就对了一下眼色,旁边的人在问:“宋大总督?谁是大总督?谁?”
宋江说:“啊,我问你,大龙少爷,就是宋大龙,他去哪里了?你,快去叫他来见我。”
那人这才说:“哎哟大老爷哎,大龙总督啊,五天前就走了,把所有的人和东西都带走了。”
宋江一听,背上就发凉,说:“好了好了,进去进去,进去再说吧。”
然后回身对跟着的人说:“父老乡亲们,请大家谅解,我宋江啊,回来要住两天的,安顿好了我定会去看望你们,嗯,还要请村里的长辈。你们回吧,啊?我宋江这厢有礼,谢谢你们啦!”
众人一听这话,就纷纷攘攘的转身离去了。宋江和宋清跟着那人,把大门拴上;那人先把两匹马拉到空了的马厩里拴好,然后回来就带着宋江和宋清来到了原来大龙住的那个屋子。其实,那也是宋江最早在家的时候住的屋子。宋江当然对这间屋子印象深,感情也深呀,进门转了一圈,却发现屋里桌子椅子,都还是当年他曾经用过的,倒是不曾换。用手一摸,桌子上,凳子上已经有了一层尘土,可见大龙的确像这个人说的,已经走了有几天了……。。
那人慌慌张张地沏茶,然后给宋江和宋清倒上。宋江也不说话,看着他把茶倒好了,端到跟前来,这才说:“你坐下吧,我问问你。”
那人点点头,怔怔地看着宋江。宋江问道:“你说大龙总督他走了?他去了哪里呀?”
那人摇头。
“他走的时候,总共多少人?”
那人说:“哎哟,倒是真不少,嗯,我没数呢,他们是夜里走的,我也没看清。他们一走,我就把大门拴上了,你这一回来,我这是头一回开大门哩。他们走的时候,有马车好几辆,还有六匹马,反正拉的东西不少,不过粮食没动,大龙总督特别给我说的。”
宋江一听这话,就问:“既然粮食没动,你又说拉走的东西还不少,那,都是拉走的什么东西啊?”
那人说:“嗯嗯,我也不知道,我没看到哇。那马车上除了拉的人,还有好几辆都装得满满的,好像都是盛钱的箱子,到底是啥,我真不知道,我没看到嘛。”
宋江盯了那人一眼,说:“啊好吧,你挺实在。那我可叮嘱你,你对我说没有问题,可对外人,对任何人都不能再说,啊?你这嘴要是不严,我可就......”
那人说:“唉,老爷老爷,就因为您是老爷呀,我才说,别人的话,谁我都不会说的。要不,总督他也不会留下我在这里看家。”
宋江又问:“好,好。那我再问你,他有没有给你说他们去哪里了?”
那人又摇头说:“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没有谁给我说他们去哪里。总督还特别叮嘱我了,谁问他去了哪里,也让我说不知道。事实我就是不知道么!我给老爷说的是实话,谁也没给我说他们到底去哪里,只说他们要走了,让我在这里看家。”
宋江再问:“你知不知道,他们出了这个家门之后,往哪走了?”
宋江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从出了大门后之走的方向上能推断大致的方向。宋府的大门朝南,出大门就是一条东西大道。往东往西各走二十多丈,就分别是往南和往北的岔道。宋江这么一问,那人呆了半天,说:“他们是夜里走的,嗯,那管家最后一个出了大门,就告诉我马上关门,我就关上了大门,从那时起,这是头一回开大门。您要是不回来,我还不开。”
宋江不再问了。他知道,事情看来比较严重,再问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就让那人去做自己的事,然后跟宋清说:“这孩子啊,有他的心思啊。从当年招安后他要求回老家,我就觉得他的苗头不大对。在梁山我就听说过,他把他原来在青崖寨的那些人,都调到解珍解宝那个营寨去了,看来那时他就在准备,他回老家看来是把那些人都带回来了,要不然他离开的时候,如何能用那么多马车?那大马车可拉不少。”
宋清说:“是啊。不过啊。他已经这个年龄了,去哪里?干什么?由着他吧。儿大不由娘,同样也不由爹呀。更何况,这孩子从小就没在你跟前长呢!不过哩,你也尽管放心,我总觉得这孩子是那种做大事成大事的人,你也别再拿着他小时候那些事儿来看待。”
宋江道:“我知道了,由着他吧,管不了啦。”
这一夜,宋江没睡好。一心期盼着看孙子,回来连儿子儿媳的影子都没见到,至于孙子、天伦之乐就更甭提了。
第二天,宋江和宋清就先在村里拜望那些有声望有地位的老人和村里的保正;然后又用一天时间,到乡里跑了一圈,看望了乡长;再专门去县里,用一整天时间看望了县令、县丞等衙门里有职有衔的官员。跑完这一圈,宋江又在自己家里,专门设宴请了宋大龙请过的那一拨人。最后,宋江对宋清交代说:“你呀,既然皇上恩准了,你就在家好好待着吧。这么大的宅院,这么多地,还有那么多存粮,过日子肯定没得说。你看看,有合适的找个女人,添个后。啥时方便了,打听打听大龙到底去了哪里,能叫回来就叫回来一起过,实在叫不回来,也别勉强。你有这些地,手里有那些钱,不愁日子过不好。我要去上任了,楚州啊,离这里不近,我一年半载的也回不来,你有什么事给我写信。”
兄弟二人聊了几乎一夜,次日一早,宋江告别宋清,告别故乡,再次离开老家直接去了楚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