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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沙哑而凄厉的嘶吼,如同一把生锈的铁钩,狠狠地抓挠着诏狱中每一个人的耳膜。

声音的源头,来自左侧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甬道深处。

秦泽脚步未停,目光却已如利剑般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昏黄的火光下,一具“东西”正被两名黑龙卫从一个刑架上解下来。

之所以称之为“东西”,是因为那已经很难再被辨认为一个“人”。

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寸完好的皮肤,血肉模糊,像是被人用钝刀刮去了整整一层,露出下面暗红色的肌肉组织。

四肢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骨头早已断裂多处。

他就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破布,若不是胸口那微弱的起伏,任谁都会以为这只是一具被肢解的尸体。

看着眼前这几乎被“大记忆恢复术”彻底摧毁了形态的囚犯,即便是秦泽,眉头也不禁微微一蹙。

他并非心慈手软之辈。

北疆战场,比这惨烈百倍的场景他都亲眼见过,亲手制造过。

但那是在战场,是生死搏杀,是你死我活。

而在这里,在武帝脚下,在这座代表着朝廷最高暴力机关的诏狱里。

这种纯粹为了撬开嘴巴而施加的酷刑,带来的感官冲击,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震撼。

它不是热血的厮杀,而是冰冷的、程序化的、将一个人的尊严与意志彻底碾碎的过程。

秦泽心中波澜微起,却又瞬间平复。

他很清楚,自己如今看似圣眷正浓,权势滔天,但本质上,又何尝不是在钢丝上起舞?

脚下是万丈深渊。

一步踏错,或许不需要等到武帝降罪,光是那些虎视眈眈的政敌,就足以将他送进这人间地狱。

到那时,眼前这个血肉模糊的囚犯,便是他的下场。

思绪电转,秦泽的脸上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只待宰的羔羊。

他侧过头,看向身旁那名引路的黑龙卫千户,语气平淡地问道。

“他犯了什么事儿?”

那千户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秦泽的神色,见他发问,连忙躬身,语速极快且清晰地回答道。

“回大人,此人名叫梁宽,原是江南巡盐道。”

“一月前,都察院接到密报,查出其在任期间,利用职权,私吞盐税,贪墨朝廷白银,共计六十万两!”

“证据确凿后,由我黑龙卫直接缉拿归案,押入诏狱审讯!”

听到千户的回答,秦泽了然地点了点头。

江南巡盐道。

这个官职听起来不过是地方上的一个差遣,品级也不算顶尖。

但其权柄之重,油水之丰厚,却是朝中无数官员挤破了头都想去争抢的肥差。

武朝盐铁官营,江南又是产盐重地,天下盐运,大半都要经过此人之手。

不夸张地说,这个位置,就算拿一个郡守的官印来换,恐怕都没人愿意。

也难怪能贪下六十万两白银。

这个数字,让秦泽心中最后一丝波澜也彻底消散。

要知道,武朝国库,一年的总收入,刨去各项开支,也不过千万两白银。

这梁宽一人,贪下的银子,几乎相当于一座大城数年的税收总和!

这种级别的硕鼠,被抓到诏狱里来用刑,一点也不冤枉。

就在此时,那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的梁宽,似乎是恢复了一丝神智。

他艰难地抬起头,透过被鲜血黏连在一起的眼皮缝隙,看到了被众星捧月般护在中间的秦泽。

他或许看不清秦泽的脸,但他能看到秦泽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锦袍。

他更能看到,连镇抚使战武这等凶神恶煞般的人物,都对秦泽毕恭毕敬,落后半个身位!

求生的本能,让他爆发出了最后的力量!

“大人!大人救我!”

梁宽用尽全身力气,朝着秦泽的方向蠕动着,声音嘶哑得如同破烂的风箱。

“我招了!我什么都招了!”

“银子……银子我都藏在……”

“求您……求您让他们停手……我不想死……我真的要死了啊!”

他语无伦次地哀求着,每一个字都带着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听到梁宽的话,战武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恢复了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块脸。

他没有看梁宽,而是对着那名引路的千户,不带任何感情地摆了摆手。

那千户立刻心领神会。

“堵上他的嘴,带下去,让三处的录事抓紧时间问话。”

“是!”

两名黑龙卫立刻上前,一人掏出一块破布塞进梁宽嘴里,另一人则像拖死狗一样,拖着他的双腿就往甬道深处走去。

“呜……呜呜……”

梁宽的哀求变成了绝望的呜咽,很快便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仿佛他们处置的不是一位曾经的朝廷命官,而是一件碍事的垃圾。

处理完这桩小小的插曲,战武这才转向秦泽,语气中带着一丝试探。

“大人,这诏狱之内,无非就是些腌臜事,血腥气重,污了您的眼。”

“要不……咱们还是先出去?”

他想看看,这位新任的副指挥使,究竟是叶公好龙,还是真的对这黑暗之地有所图谋。

听到战武的话,秦泽的目光从那条幽深的甬道收回,淡淡地点了点头。

“也好。”

“那就出去吧。”

他今天来的目的已经达到。

立威,巡视,展现自己的权威。

至于这诏狱深处的秘密,不急,有的是时间慢慢挖掘。

见秦泽如此干脆,战武心中微微一松,立刻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然而,就在秦泽转身,准备迈步离开的瞬间。

异变突生!

“嗬……嗬嗬嗬……”

一阵诡异而低沉的笑声,从他们身侧不远处的一间牢房里传了出来。

那笑声,不似人声,更像是夜枭的啼叫,充满了怨毒与疯狂。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间阴暗的牢房铁栏后,一个身影缓缓站了起来。

那是个男人,蓬头垢面,一身囚服早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头长得几乎盖住了整张脸的乱发。

透过发丝的缝隙,一双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被黑龙卫护在中间的秦泽。

“又来一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男人沙哑的嗓音,如同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地扎向众人。

“你们这些魔鬼!刽子手!”

“有本事!有本事现在就把老子给杀了!”

他疯狂地摇晃着粗大的铁栏,发出“哐当哐当”的巨响,整个人的情绪激动到了极点。

“老子告诉你们!我就算是变成厉鬼,化为修罗,也绝对不会放过你们这群畜生!”

话音未落,他猛地张开嘴,“噗”的一声!

一口浓稠的黄痰,夹杂着血丝,如同一支利箭,径直朝着秦泽的面门飞射而来!

这一下变故太过突然,谁也没想到一个看似疯癫的囚犯敢如此大胆!

“放肆!”

“保护大人!”

离得最近的两名黑龙卫脸色剧变,几乎是本能反应。

一人瞬间拔出半截绣春刀,杀气凛然,另一人则猛地跨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组成了一面人墙,挡在了秦泽面前。

“啪!”

那口污秽的浓痰,精准地落在了那名黑龙卫的飞鱼服上。

那名黑龙卫却是纹丝不动,仿佛被玷污的不是自己。

引路的千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额头上冷汗直流,连忙对着秦泽躬身请罪。

“大人恕罪!是属下看管不力!”

说罢,他猛地转身,对着牢房里的男人厉声喝骂。

“疯子!你找死不成!”

他一边骂着,一边对秦泽解释道。

“大人,此人是个疯子,一年前抓进来的,脑子早就坏掉了,整日里胡言乱语。”

“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污了您的耳朵,咱们……咱们还是赶紧离开此地为好。”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惶恐,生怕这位新来的顶头上司一个不高兴,就把怒火发泄到自己身上。

听到千户的解释,秦泽的目光,却依旧停留在那蓬头垢面的男人身上。

隔着铁栏,隔着纷乱的发丝,他似乎能感受到那双眼睛里,除了疯狂之外,还隐藏着某种别的东西。

那不是一个真正疯子该有的眼神。

那是一种……滔天的恨意与不甘。

秦泽的眉头,再次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但他很快便收回了目光,神情恢复了古井无波。

他对着身前挡着的那名黑龙卫轻轻摆了摆手。

“无妨。”

然后,他才转向那名战战兢兢的千户,语气淡然。

“走吧。”

“没必要跟一个疯子计较。”

说完,秦泽不再看那牢房一眼,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他背负双手,率先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朝着来时的路走了出去。

那份从容与镇定,让在场的所有黑龙卫都心头一凛。

这位年轻的副指挥使大人,其心性之沉稳,远超他的年龄。

战武深深地看了一眼那间牢房,眸光闪烁,随即快步跟上了秦泽的步伐。

一行人,就这样走出了这片吞噬光明的黑暗。

只留下那“疯子”在牢房里,发出更加凄厉,却又带着几分嘲弄的笑声,久久回荡在这座人间炼狱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