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洛儿的银铃在袖中震得生疼，碎玉贴着掌心发烫，烫得她指尖发颤。
竹帘外的月光漏进来时，她看清了那人腰间柴刀上的血光——那是林风的柴刀，浸染过三十六个妖物精魄的凶兵，此刻正像条活过来的红蛇，在茶盏里投下扭曲的影子。
茶博士的吆喝声突然远了，她只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不是说北渊破庙三更天吗？
他怎么会坐在这里？
黎姑娘。
林风的声音像片落在茶盏里的雪，轻轻一荡，惊得她睫毛猛颤。
她这才发现自己还僵在门槛处，指甲早把掌心掐出月牙印。
林...林公子。她咬着舌尖稳住声线，一步一步往雅座挪。
竹帘在身后啪嗒落下，隔绝了楼下的喧哗。
茶博士端着茶盘经过时，瞥见她发白的指节，又看了眼那柄泛着血光的柴刀，脚步加快了几分。
林风抬手指了指对面的木凳。
黎洛儿坐下时，木凳发出吱呀轻响，像根细针戳进她神经。
她盯着桌上那盏还在冒热气的茶，突然意识到——这茶是提前备好的。
他知道她会来，甚至知道她会坐这个位置。
三十道鬼族宝术。她从袖中摸出一叠玉简，玉色幽蓝，沾着鬼域特有的阴寒。
递出去时，指尖不可抑止地发抖，焰鬼宗诚意。
林风没接。
他垂眼望着柴刀，刀身映出他半张脸，黎姑娘可知，我为何练不成你们的术法？
黎洛儿喉头发紧。
她当然知道——林风的气血太旺，像团烧得噼啪响的火，鬼族阴寒术法在他体内根本存不住。
可此刻他问起，倒像在说另一件事。
因为我要走的道，不是借鬼修，是斩鬼修。林风忽然抬头，目光像柴刀劈开鬼雾，但宝术我收了。他伸手接过玉简，指腹擦过玉面时，黎洛儿分明看见几缕血光顺着他指尖钻进玉简——他在验真假。
她攥紧袖中银铃，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
这宝术是宗内秘藏，连大长老都只看过三道，可眼前这人竟连谢都没说，仿佛她递的不是宝物，是路边捡的草叶。
听说焰鬼宗要灭鬼王宗？林风把玉简往怀里一揣，柴刀在腰间晃出半道血光，何时？
黎洛儿喉结动了动。
她来之前想过他会问情报，却没想过这么直接。一个月后，断魂池。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铜线，鬼王宗老巢在池底，需借鬼市月晦时的阴气破阵。
林风端起茶盏抿了口，黎姑娘若能帮我寻到鬼王宗的传承......他顿了顿，茶雾漫过眉眼，剩下的，我自己实践。
黎洛儿盯着他的茶盏。
逍遥茶，茶末浮着三瓣红萼，是鬼市特有的品种，只有熟客才知要煮三沸。
可林风面前的茶雾里，分明飘着第四缕茶香——那是人间山茶花的清苦，混在鬼市的阴香里，像根刺扎进她后颈。
她突然想起，三日前在鬼市酒肆，李远凡醉醺醺拍她肩膀：那姓林的精得很，连茶里多片叶子都能尝出来。
原来如此。
她的银铃在袖中炸成碎片。
黎姑娘尝尝？林风把茶盏推过来。
黎洛儿盯着茶盏里的红萼，喉间泛起苦意。
她知道这茶里有什么——山茶花的露水，混着鬼市阴泉，是人间修士与鬼修的暗号。
她之前用这茶试过大半个鬼市的生面孔，可此刻茶盏里飘出的，分明是她上月在焰鬼宗密室煮茶时，不小心撒进去的半粒桂花。
他连她煮茶的习惯都摸透了。
茶不错。她端起茶盏，手却抖得厉害，茶水泼在桌角，洇湿了半片木纹。
林风望着她沾着茶水的指尖，突然笑了：黎姑娘，这一个月，跟我吧。
黎洛儿的茶盏地磕在桌上。
她抬头时，看见林风的柴刀不知何时出鞘半寸，刀光映着她发白的脸。
你早知道我是谁。她不是在问。
从你在北渊破庙用银铃引我时。林风摸出传讯符，是她昨夜发的三更天，北渊见，此刻符纸边缘焦黑，鬼修的传讯符，会在人间修士的血魂前自燃。
黎洛儿感觉有团冰从后颈往下淌。
她早该想到的——林风的血魂是斩过三十六个妖物的凶煞，连鬼域阴火都能烧穿，她的银铃共鸣，根本是自投罗网。
两个选择。林风屈指敲了敲柴刀，跟我去断魂池，看我怎么掀了鬼王宗；或是现在回焰鬼宗，告诉李远凡他们......他突然凑近，声音低得像鬼雾里的风，但你猜，他们是信你说林风识破了，还是信我这把柴刀？
黎洛儿浑身发抖。
她想起三天前在宗内密室，大长老捏着她的传讯符冷笑：那林疯子若真上钩，你便把他引到断魂池。可此刻，她才是被引着走的那个。
你...你就算再强，也敌不过两宗的化神境。她咬着牙，散仙不出手，难道你以为......
散仙为何不出手？林风突然打断她，眼睛亮得惊人，这正是我要弄明白的。他站起身，柴刀入鞘时发出清越的嗡鸣，黎姑娘，明日卯时，紫竹镇东头老槐树下见。
他走到门口时，竹帘被风掀起，月光照在他背上，像给青布短打镀了层银。
黎洛儿望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狄怀幽的话：他连你们的都算进去了。
此刻她终于信了——从她递出宝术的那一刻，从她端起那盏茶的那一刻，甚至从她决定用银铃引他的那一刻，所有的，都成了他棋盘上的棋子。
茶博士的吆喝声又近了：楼上雅座空了！
黎洛儿低头，看见桌角的茶水已经干了，留下片淡褐色的痕迹，像朵枯萎的花。
她摸出最后半块碎玉，玉面还留着林风的血光，烫得她猛地松手。
碎玉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
楼下突然传来骚动，有修士喊：听说小鬼杂货铺新到一批宝术？
黎洛儿望着竹帘外晃动的人影，突然打了个寒颤。
她不知道那杂货铺是谁开的，也不知道那些宝术从何而来，她只知道——
这盘被算尽的棋里，她连退路都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