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水溅起的瞬间,林风的靴子已经踹碎了那方扭曲的窗口。
潮湿的木梁碎屑混着腥气灌进鼻腔,他拉着许温馨的手腕重重落在青石板上,后背撞得生疼——却顾不上疼,反手将布包甩向帝云。
收着!他喘着气吼了一嗓子,龙身裹着画卷腾空而起时,金焰狻猊的爪子已经扣进他肩头。
狮兽滚烫的鼻息扫过耳畔,每一个字都带着震动:说!
你到底是不是秩序天灾?
林风抬头。
月光从许家宅院的飞檐漏下来,照得金焰狻猊的鬃毛像着了火。
那对原本凶戾的兽瞳此刻泛着水光,竟带着几分近乎虔诚的战栗。
他忽然想起二十年前在紫竹镇杀鸡时,老屠户摸着他心口的疤说这娃命硬,想起第一次挥柴刀砍断尸变的小王寡妇脖颈时,刀纹里渗出的金光——原来那些异相,早就在为今日铺路。
他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金焰狻猊的前爪猛地一松。
这头能掀翻山岳的天灾巨兽竟踉跄着退了两步,庞大的身躯撞翻了院角的石灯笼,火星子噼啪溅在青石板上。
帝云的龙尾地缠住它腰腹,龙鳞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狻猊,收敛些。
但收敛不了。
林风能看见狮兽的肌肉在皮毛下抽搐,连喉间的低吼都变了调:上一任秩序天灾...是万年前镇杀九幽冥君的那位?
你身上的疤、柴刀的纹、画卷的烫...都是天道印?
许温馨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袖。
小姑娘的手指冰凉,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林风哥哥,秩序天灾...是什么?
林风低头。
她眼底的恐惧正在退潮,取而代之的是劫后余生的茫然。
这让他想起自己第一次知道世间有妖物时的模样——也是这样,明明怕得发抖,却硬撑着要听个明白。
他伸手摸了摸腰间的柴刀,刀纹在掌心发烫,像在回应什么。
是天道派来维持秩序的刀。他说,声音比刚才沉了几分,专克歪门邪道,专破诡谲算计。
所以那画灵怕我,所以你的眼泪能激它现形——因为它知道,我这把刀,迟早要砍断它的根。
金焰狻猊突然发出一声哀鸣。
它伏低身子,连狮首都几乎要触到地面:原来那些传说不是假的...每隔千年降世一次,自带三印镇万邪...难怪我刚才离你三步就喘不上气,原来这就是天道威压?
林风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衣角不知何时无风自动。
他抬手按住心口的疤,那里的灼痛正顺着血脉往四肢百骸蔓延,像有团火在骨头里烧。
帝云的龙吟突然在头顶炸响,龙身盘旋着落下,龙首凑近他耳畔:收敛些,你现在的状态,连我都要退避三尺。
他猛地惊醒。
低头看时,许温馨已经退到了院门边,脸色惨白如纸;金焰狻猊的鬃毛全塌了,像被暴雨打湿的火绒。
他深吸一口气,试着压下体内翻涌的热流——果然,衣角渐渐垂落,金焰狻猊也缓缓直起身子,喉间发出低低的呜咽。
对不住。他冲许温馨笑了笑,这东西...我也是刚知道怎么控制。
许温馨咬了咬嘴唇,突然往前迈了一步:林风哥哥,你说要救我,要怎么做?
先稳住你自己。林风指了指她心口,那画灵要夺你的身,靠的是你对的恐惧。
你越怕变成许阿暖,它越能顺着这股怕劲钻进来。
刚才你说我之前不是画里的人,很好,就记着这句话。
帝云的龙尾轻扫过画卷布包,一团淡青色的雾气突然从龙鳞间涌出,裹住了布包。这是大道迷雾。神龙的声音像清泉撞石,能隔绝画灵与外界的联系。
它现在出不来,你也进不去。
许温馨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眉心。
那里有个淡淡的红印,是刚才撞墙时留下的。我...我记得被抓进去那天,许阿暖说我和她长得像。
可我娘说,我是她从江边捡的弃婴。她抬头,眼里有光在闪,是不是因为我本来就没有许家血脉,所以才会被选中当替身?
是,也不是。林风抽出柴刀,刀身映着月光,纹路如活物般游动,画灵要的是相似的命数。
你八岁被雷劈,她八岁也被雷劈;你心口有疤,她心口也有疤——这些不是巧合,是它在选猎物时做的局。
但你现在知道了真相,就能破这个局。
金焰狻猊突然竖起耳朵。
它猛地转头看向院外,狮鼻用力翕动:许家的人来了!
话音未落,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几个提着灯笼的家丁撞开院门,为首的老者穿着玄色锦袍,腰间挂着许家的金丝玉牌——是许家大管家。
他看见林风三人,先是一怔,随即扑通跪下:老祖有请!
仙宝画卷...仙宝画卷被盗了!
许温馨的身子猛地一颤。
她踉跄着扶住石墙,声音发颤:画卷...不是在我们这儿吗?
不,不是那幅!大管家额头抵着青石板,是藏在密室里的母卷!
刚才护卷阵突然爆了,等我们赶过去,母卷已经不见了!
老祖说...说现场有历千帆的气息!
林风与帝云对视一眼。
历千帆——这个名字他听过,是许家这一代最出色的外姓客卿,上个月还替许家镇过黄皮子妖巢。
他刚要开口,院外突然传来一声清啸。
那声音像利剑破云,震得院角的梧桐叶簌簌往下落。
让开。
许琳霞的身影出现在月光里。
这位许家老祖虽已活了三百岁,模样却像个二十余岁的女子,月白长裙上绣着金线缠枝莲,发间的玉簪却裂了道细纹——显然是刚才护卷阵爆炸时震的。
她扫过林风三人,目光最后落在帝云裹着的布包上:那是子卷?
林风点头,里面的画灵想夺许温馨的身,我们刚制住它。
许琳霞的指尖掐进掌心。
她盯着布包看了三息,突然转头对大管家说:去,把历千帆的画像拓五十份,明早之前贴满青苍城。
他偷我许家仙宝,坏我护卷阵,杀无赦。
大管家浑身发抖:可...可历客卿前日还帮三小姐驱过邪...
前日是前日,今日是今日。许琳霞的声音冷得像冰锥,仙宝母卷里藏着我许家的镇族秘典,丢了它,许家百年积累的气运就要散。
历千帆能避开护卷阵,能抹掉所有守卫的记忆,不是他是谁?
林风突然想起画卷里许阿暖的尖笑。
那笑声里藏着的,可不止是怨毒,还有几分...得意?
他刚要开口,帝云的龙尾轻轻扫过他手背。
神龙的传音钻进识海:先别多嘴。
许琳霞现在被怒火冲了头,你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
他闭了嘴。
许琳霞的目光又扫过来,在他腰间的柴刀上顿了顿:你就是林风?
帝云说你能破画灵,很好。
三日后,带子卷来见我。
我要亲眼看着它灰飞烟灭。
她说完便转身离去,裙角带起的风卷得灯笼摇晃,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
大管家连滚带爬跟着跑了,院门口只剩下满地碎灯笼纸,在风里忽忽打转。
她这是迁怒。金焰狻猊甩了甩脑袋,历千帆要是真偷了母卷,怎么会留下气息?
或许根本不是历千帆。林风摸着柴刀刀背,画灵要成型,需要母卷和子卷的气机相连。
母卷丢了,子卷里的画灵反而能彻底挣脱束缚。
许琳霞现在急着找替罪羊,正好中了算计。
帝云的龙身盘成一团,龙目微眯:那你下一步打算?
先送许温馨回去。林风弯腰捡起地上的碎灯笼纸,纸角还沾着许琳霞的金粉,她需要时间消化今天的事。
然后...去查查历千帆的下落。
许温馨突然拽住他的衣袖。
小姑娘的眼睛在月光下亮得惊人:我和你一起去。
我要看看,到底是谁在算计我,算计许家。
林风刚要说话,远处突然飘来一声呼唤。
那声音很轻,像被风吹散的棉絮,却让他的后颈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历千帆。
他猛地转头。
院外的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穿堂风卷着几片梧桐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帝云的龙目突然收缩,金焰狻猊的鬃毛再次炸起。
三双眼睛同时看向山海域方向——那里的天空泛着不寻常的青紫色,像有什么庞然大物在云层里翻涌。
山海域...帝云的龙吟里带着几分晦涩,巨神山的封印,好像松动了。
林风按住心口的疤。
那里的灼痛又涌了上来,和柴刀的烫、画卷的烫缠成一团。
他望着许温馨坚定的眼神,望着金焰狻猊跃跃欲试的姿态,突然笑了。
该来的,迟早要来。他说,但至少...我们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