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心湖的轰鸣比雷暴更骇人。
许家那几个扒着围墙的长老中，最年长的周伯手指扣进墙砖缝里，指节泛白——他分明看见湖面翻涌的不是水，是无数墨色笔锋在水下攒动，像被激怒的蛇群。
退下。许神峰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劈来。
这位许家当代家主不知何时站在廊下，玄色锦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半枚玄铁虎符。
他盯着湖面翻涌的水幕，喉结动了动，那是画道与剑意的余波，你们凑上去只会被卷进去。
家主，可这动静...另一个长老擦着额头冷汗，话音未落就被许神峰扫来的眼刀截断。
许神峰望着水幕中若隐若现的金红刀光，心底泛起寒意——三天前他收到密报，说历千帆（注：林风化名）在南境斩了青丘狐王，可此刻这动静，分明比斩妖更像...斩仙。
都回前院守着。许神峰转身时，袖中传来自玉牌灼烧般的刺痛——那是许画仙的本命玉牌，此刻正烫得他掌心发红。
他压下翻涌的不安，朝着庄园深处走去，靴底碾过的碎石发出细碎的响，像极了某种预兆的碎裂声。
庄园深处的战场，林风正弯腰拾起许画仙的断笔。
断笔杆上画道正宗的刻痕硌着他掌心，他忽然低笑一声：许先生可知道，凌虚、天照、秋骊是什么？
瘫坐在地的许画仙抬起头，白发下的双眼布满血丝。
他望着在半空盘旋的青鸾、赤金火凤和玄龟，喉间发出沙哑的嘶鸣：不过是...被你剑意养着的死物。
死物？林风指尖抚过残虹刀的血槽，刀身映出他微扬的眉峰，这是我用斩过十七头大妖的剑意，在它们骨血里种下的灵种。
你画的幻兽靠你的笔意活，我养的凶兽...靠我的杀意活。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帝云——黑龙正趴在碎砖上舔舐伤口，龙舌卷过鳞甲时发出砂纸般的摩擦声，就像帝云，它吞过三条渡劫失败的蛟龙，连龙丹都能消化，你画的巨猿？他嗤笑，在它嘴里连渣都剩不下。
许画仙的手指深深掐进泥里。
他早该想到的！
那些剑意凶兽每次攻击都在消耗他画境的灵气，表面看是他在压着林风打，实则每道笔意都在被慢慢抽干——就像春蚕吐丝，等他反应过来时，茧已经结成了。
帝云突然抬起龙首，龙鼻翕动两下，朝着许画仙的方向猛吸一口气。
那只被撞裂的石甲巨猿碎成石粉，一缕幽蓝的妖魂被黑龙卷进嘴里，喉结滚动两下便咽了下去。
老龙甩了甩头，龙鳞上的血珠溅在许画仙脸上：小友这招妙啊，用我的伤引你放松警惕，再让剑意凶兽慢慢啃你的家底。它眯起龙目，不过老龙我可没白受伤——这石猿是你用千年玄石精魄养的吧？
滋味倒不错。
许画仙的脸瞬间惨白。
他终于明白为何自己的画境总补不上缺口——林风根本没打算速战速决，他在等，等许画仙为了维持画境不断往里面填精魄、填灵气，直到...
十日。林风突然开口，他望着天空中逐渐变淡的金红刀光，凌虚的翎羽还能斩七日，天照的火焰还能烧三日，秋骊的龟甲...他转头看向玄龟，龟甲上的古篆已暗了三分，最多撑到今夜子时。
许画仙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一直强压着的希望突然涌上来——原来林风的剑意凶兽也有极限！
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摸向袖中，那里藏着半块画魂玉，是他压箱底的本命法宝。
只要撑过今夜，等剑意凶兽力竭，他就能...
许先生在等什么？林风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刀，等我的剑意凶兽耗尽？
还是等你的画魂玉？他屈指一弹，残虹刀突然嗡鸣着插入许画仙脚边的泥土，刀尖离许画仙的脚踝不过三寸，你以为我没看见你袖中发亮的玉？
许画仙猛地抬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林风已站在他面前。
少年的影子笼罩下来，竟比帝云的龙躯更让他胆寒。
你输了。林风蹲下身，与许画仙平视，从你用幻兽骗帝云开始，就输了。
我故意让帝云受伤，让你以为我只有这点本事，让你把画境里的精魄全填进去——他指了指天空，凌虚的尾羽正簌簌坠落，现在你的仙宝苍穹山海图里，还有几分灵气？
许画仙突然暴起！
他袖中画魂玉炸裂成漫天玉屑，整个人化作一道墨色流光冲向林风。
可预想中的阻力没有出现——他的画道秘术竟像打在棉花上，林风只是抬了抬手，一件金灿灿的龙袍便从他怀中飘出，裹住他的身躯。
帝冠龙袍，取九位人皇骸骨淬炼。林风的声音从龙袍外传来，带着几分冷冽的笑意，刀枪不入，妖法不侵。
许画仙的额头沁出冷汗。
他急退数步，从怀中抽出一支骨笔——那是他用自己肋骨炼的本命笔，笔锋还沾着未干的血。
他咬破舌尖，血珠滴在笔上，在空中画出一道血色符咒：画道·封天！
天空瞬间暗了下来。
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聚拢，雷声在云层里翻滚，像有千万头巨兽在撕咬。
许画仙的白发无风自动，他盯着林风，眼中闪过疯狂：我渡天劫！
只要劫云下来，你必死！
林风抬头望了眼压顶的劫云，忽然笑了。
他从怀中取出一柄桃木剑，剑身刻着太极七星，剑穗是用凤凰尾羽编的。
他握住剑柄，唇齿间吐出一串晦涩的咒文：太初有灵，太极生形，七星为引，万法归心——
咒文出口的瞬间，劫云突然剧烈翻滚。
一道水桶粗的紫雷劈下，却在离林风头顶三尺处被桃木剑挡住，化作漫天星芒。
许画仙的瞳孔里映出林风的脸，少年的眼尾泛着红，像是被什么力量灼烧着，声音却依然稳得可怕：这是我在终南山求得的镇天真咒，专破外道天劫。
许画仙终于慌了。
他想逃，可四周不知何时被帝云的龙息围住，黑龙正趴在院墙上，龙目里跳动着幽蓝的火焰。
他想再画幻兽，可苍穹山海图的灵气早已被剑意凶兽抽干，画境里只剩一片空白。
结束了。林风举起桃木剑，指向许画仙的胸口。
最后一道紫雷劈下时，林风挥出了一直藏在身后的镇天黑尺剑。
那是他用斩龙台的玄铁打造的，剑身上还凝着龙血的痕迹。
剑刃刺入许画仙胸膛的瞬间，苍穹山海图从他怀中飞出，被林风单手接住。
劫云消散了。
阳光重新洒在碎砖上，照得许画仙的白发泛着死灰。
帝云慢悠悠踱步过来，龙爪轻轻碰了碰林风的肩：小友，你这底牌...比老龙活了千年见的还多。
林风低头望着手中的苍穹山海图，图上的山水还在缓缓流动，像在诉说什么秘密。
他摸了摸颈间的龙纹玉坠，帝云的灵识传来几分疑惑：你...还有没亮出来的？
林风笑而不答。
他抬头望向庄园外的方向，那里隐约能看见几个身影在围墙后晃动——是许家的长老们。
许家长老周伯望着逐渐消散的劫云，喉结动了动。
他身旁的年轻长老颤抖着指向天空：周伯，劫云...散了。
周伯的手死死攥住腰间的玉佩。
他当然知道劫云消散意味着什么——强渡天劫的人，要么成了仙，要么...死了。
而能让天劫半途而废的人...
他转头看向庄园深处，那里有一道身影正缓缓走出，手中握着一卷泛着灵光的画轴。
周伯突然打了个寒颤，后退半步撞在墙上。
家主...他声音发颤，那历千帆...到底是什么人？
许神峰站在廊下，望着那道身影越来越近。
他摸了摸发烫的本命玉牌——许画仙的玉牌，已经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