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遁光一前一后,划过坊市外围的天空,将那座象征着权力与机遇的巨大坊市远远抛在身后。
直至飞遁出百里,四周只剩下呼啸的山风与脚下绵延的林海,连城璧才稍稍放缓了速度,与妹妹并肩而行。
他脸上的狂喜已渐渐沉淀,转化为一种更为深沉的满足,但眼角余光瞥见连雪晴那始终微蹙的眉头和略显苍白的侧脸时,忍不住开口,声音混杂在风声中,却清晰可闻:
“雪晴,”
连城璧语气带着一丝不解:
“此行目的已然达成,断崖谷保住了,更得了天大的机缘,你……心情似乎有些不开心?”
他下意识地用手按了按腰间的储物袋,那里安稳地躺着筑基丹。
按照族规与方才他心中迅速盘算好的分配方案,他自己这一支,作为家主嫡系,足足可以分到十颗,连雪晴答应从她那里分出一半。
这是何等庞大的资源,足以让他这一脉在未来数代人都能稳稳占据家族主导地位。
他想不出妹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连雪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投向远方起伏的山峦,那里云雾缭绕,如同她此刻的心绪。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幽幽反问,声音轻得仿佛要被风吹散:
“兄长,得到这些,你真的……开心吗?”
她的问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连城璧刻意维持的兴奋表象。
连城璧周身灵光一滞,遁速明显顿了一下。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的表妹,脸上那志得意满的神情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合着无奈、清醒乃至一丝苦涩的宁静。
他不再是那个只看到丹药的狂喜家主,而是重新变回了那个需要权衡家族利弊的掌舵人。
“开心?”
连城璧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嘴角牵起一抹复杂的弧度:
“我当然知道这里面的含义。”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看透一切的疲惫:
“前辈何等人物?元婴之尊,心思如海。他今日这般‘慷慨’,赠丹、留谷,绝非念及旧情突然复苏,而是……一种彻底的切割。”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像是在对连雪晴说,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大错已铸,后悔亦是无用。自父亲和姑姑仙去后,我连家对前辈,确实怠慢了。瞻前顾后,既想借前辈余荫,又恐贴得太近被卷入更高层次的纷争,失了自主;投鼠忌器,担心频繁叨扰引得前辈厌烦;首鼠两端,在依附前辈与惧怕其他势力之间摇摆不定……这般行径,如何能不令前辈心生不满?”
他摇了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认命般的释然:
“前辈没有因此怪罪我连家,没有收回断崖谷,反而额外赐下如此厚重的‘赠礼’,这已然是表明了态度——过往一切,就此勾销,两不相欠。从今往后,连家是兴是衰,皆与前辈无关。这,或许已是我连家所能得到的最优的结局了。”
听到兄长这番剖析,连雪晴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彻底消散,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原来,大哥并非被喜悦冲昏头脑,他看得同样明白,甚至更早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大哥原来是明白之人。”
她轻声说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佩,更多的却是怅惘,
只是……可惜了。
母亲当年,以一介凡人之身,却能以那奇异空间为纽带,与李前辈建立起一段虽不平等却稳固的因果,为连家换来了多年的安稳与舅舅的筑基大道。
她老人家那份认知,那份在绝境中抓住机遇的果决……我等虽是修仙之人,空有百岁寿元,在眼界与决断上,却真是远远不如母亲。
她的内心中,充满了对过往机遇逝去的惋惜,以及对自身和家族抉择的反思。
那断绝的,不仅仅是一份元婴修士的照拂,更是一段由母亲连蔓儿亲手缔造、本可能延续更久的机缘。
当然,母亲的那个奇异空间之事她可没有感受任何人,就像当年母亲没有告诉舅舅一样。
连城璧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沉声道:
“往事已矣,多想无益,有了这些筑基丹,我连家未来,终究还是要靠我们自己了。”
遁光再次加速,载着心思各异的兄妹二人,向着连家的方向疾驰而去,将一段复杂的因果,彻底留在了身后的天际。
近日来,虫巢坊市渐渐恢复了往昔的热闹景象,新开的店铺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各色旗幡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站在坊市一处高楼的印彩霞望着川流不息的人群,眼眶不由自主地泛红。
她想起当年嫁给刘秀时的光景,那时的虫巢坊市比现在还要繁华数倍,即便夫君只是个凡人,可来往的修仙者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地唤一声“刘掌柜”。
“母亲,您又想起从前了?”
刘思义走到母亲身旁,目光中带着几分恍惚。
他依稀记得五六岁时,父亲牵着他的手在坊市中穿行,那时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因为有空中禁制,空中不会有修士御剑而过。
最让他记忆深刻的是每几年的拍卖会,不仅有人族修士从四面八方赶来,就连化形妖族也会现身。
他曾见过一位狐族女修,身后拖着三条雪白的尾巴,在拍卖会上与人竞价的场景。
“是啊。”
印彩霞拭了拭眼角:
“谁能想到,这坊市还有重现生机的一天。”
她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唏嘘。
这些年来,刘家人守着这座坊市,眼看着坊市一日比一日冷清,有时整日都见不到几个客人。
但是哪怕在最艰难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动过搬离的念头。
“虽然现在热闹了些,但比起当年还是差得远。”
刘思义轻叹一声:
“我记得那时候,拍卖行没几年就举办一次,现在也只是比以前稍好一些。”
就在母子二人追忆往昔时,坊市主殿内的李乘风却眉头紧锁。
他站在修炼室内,目光凝重地望着远方。
就在半个时辰前,他感知到设置在坊市外的那座法阵有一处节点被强行攻破。
这让李乘风百思不得其解——按照他的推算,那处节点至少还能半个月,甚至更久。
“难道是我低估了对方的实力?”
李乘风喃喃自语,指尖在阵盘上轻轻划过。
作为名震一方的阵法宗师,他布下的阵法绝不应该出现这种状况。
可这一次,对方竟然在短时间内就找到了法阵外围的破绽,并且强行破开了一处关键节点。
李乘风重新推演了一遍阵法的运行轨迹,每一个符文都完好无损,灵力的流转也畅通无阻。
按理说,那处节点不可能这么快就被攻破。
李乘风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这还是他成名以来,第一次对自己的阵法造诣产生了怀疑。
“莫非……我这阵法宗师的名号,有些名不副实?”
这个念头刚一浮现,就被他强行压下。然而心底的那丝疑虑,却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圈涟漪。
与此同时,远在坊市外的一处法阵前,几个身影正站在被破开的阵法节点前。
为首的黑衣人冷笑一声:
“都说那厮是阵法宗师,看来也不过如此。”
他身旁的男子却摇了摇头:
“不要大意,这座阵法比我们预计的要复杂得多。能破开这一处节点,纯属侥幸。”
黑衣人却不以为然:
“既然能破开一处,就能破开全部。我倒要看看,这位阵法宗师还能撑多久。”
旁边男子摇了摇头,虽然打破了外围防护,但现在法阵的状况还和先前一模一样,不,感觉甚至还要更强一些。
旁边的另一人也没有说话,时间已经不多了,剩下的时间,绝对破不了法阵的。
这些人的对话,李乘风自然无从得知。但李乘风能感觉到,对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不知道这些宗门是否会兑现承诺。
突然间,李乘风想到,那些家伙似乎也没有承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