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皇帝面不改色,幽幽说道:
“哦?你说说看。”
洪公公观察一眼,料定小皇帝并不会猜忌。
毕竟,涂一乐曾提及,要在皇上身边帮衬。
他便把心一横,满面堆笑说道:
“老奴只是担忧,皇上全当听一乐。如若说得不对,还望皇上恕罪。”
“嗯,但说无妨。”
小皇帝极为平静,面带笑容,挑选起纸张。
洪公公偷瞄一眼,转而缓缓说道:
“宗亲靠俸禄供养,衣食无忧,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现如今,大奉正值蒸蒸日上,宗亲却积极想要入朝为官。老奴倒是觉得,宗亲定然是有所图谋。”
“哦?说说看?”
小皇帝选好一张纸,饶有兴致平铺在桌案之上。
他一直不曾去看洪公公一眼。
洪公公见状,连忙上前,欲要上手。
却被小皇帝轻推开来。
洪公公只好退后,继续研墨。
“大奉二百余年间,曾有多次宗亲叛乱谋反。历代先祖,深知宗藩之弊,历经几代才得以消除宗亲之隐患。想那异姓藩王,都不在先祖优先谋定之列。”
洪公公将墨研磨妥当,便轻轻放下,不再继续说下去。
“继续说。”
小皇帝挑选用笔,随口说道。
洪公公深吸一口气,深知已经开口,便没了回头可能。
“皇上圣明,现如今重用张明承已见成效,敲打震慑朝臣即可,万万不可令宗亲势力抬头。”
小皇帝微微一笑,提笔蘸墨,又在一旁纸张上试了试:
“的确隐患颇大,依着你的意思呢?”
“老奴妄言,理应遵循能者居之。如若宗亲之中有能人志士,令其得个便捷渠道便好。”
小皇帝面沉似水,提笔挥毫泼墨。
很快,四个大字呈现在纸张之上。
“妙。”洪公公连忙奉承:“皇上的字铿锵有力,彰显……”
洪公公话说一半,却突然收了声音。
他连忙跪倒在地,将头深深贴在地上:
“老奴罪该万死,不该妄言,请皇上责罚。”
小皇帝并不理会,而是不住欣赏着所书之字。
-唯我独尊。
良久过后,小皇帝才幽幽开口:
“洪公公服侍三帝,也该歇一歇,颐养天年了。”
“老奴尚能……”
“好了,你便去、去司设监,也可落得个清闲。”
“老奴担忧,没人能知皇上好恶,还是令老奴留在……”
“这不劳洪公公操心,莫要再说。”
“老奴,谢主隆恩。”
洪公公深知,已再无回旋余地。
小皇帝是知道他在京都府邸,却要他在宫中“颐养天年”?
这分明是驳了势,还要被软禁在宫中。
“你退下吧,有空之时,别忘了来看看朕。”
“老奴谨记。”
洪公公站起身,一直深深弯着腰,向后退出很远,而后才转身向外。
若是没有召见,还能轻易回来吗?
定然是不能了。
“去,将高公公找来。”
小皇帝很是随意说道。
洪公公缓缓而行,走出御书房,却觉得仍然胸闷气短。
高公公火急火燎,迎面而来。
二人将要交汇之际,高公公放慢了脚步。
洪公公立即微微摇头。
暗中指了指自己,随后竖起拇指,在脖颈上略微滑动。
高公公看得清清楚楚,随即便微微点头,继续快步向前。
洪公公微微叹气。
他知道,高公公一定明了他手势之含义。
可人心隔肚皮,高公公今后登上高位,能如何对他还不得而知。
高公公步入御书房,连忙跪倒在地:
“老奴叩见皇上。”
“起来吧。”小皇帝指了指桌案之上:“研墨。”
高公公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起身服侍。
“今后,你代洪公公之位。”
“皇上,老奴笨拙,恐一些事务,不能如洪公公那般,得心应手啊。”
“慢慢来,用心学嘛。谁下生便会的?”小皇帝很是平静:“你是如何看待洪公公。”
高公公战战兢兢,脑中飞速旋转。
他想到洪公公的手势,意思再明显不过。
他洪公公,失势了。
“洪公公总归是好的。但他历经三朝,皇宫内外,谁人敢不给几分薄面。如若时间长远,恐多有弊端,将会尾大不掉。”
小皇帝不动声色。
心里却对这回答很是满意。
这般看来,高公公并不会对洪公公唯命是从,那便算是好的。
如若不然,摒弃洪公公,便失去了意义。
“你们同在宫中,亦不可捧高踩低。今后,要照顾好洪公公,切莫令他受苦。”
“老奴遵旨。”
高公公轻轻将墨放下。
小皇帝重新选得一支笔。
蘸了蘸墨,却觉得的确不如洪公公研墨称心。
小皇帝举笔良久,最终还是轻轻放下。
“行了,朕有些乏累,你退下去熟悉熟悉吧。”
高公公缓步离开。
他刚刚走出御书房,便火急火燎快步行走起来。
身后一众小太监紧随其后。
他们无不欣喜若狂,七嘴八舌谈论起来:
“干爹就是厉害,终于得了皇上赏识。”
“这是迟早的事,干爹肯定会平步青云。”
“可不,干爹可是外出高力,算是立下大功呢。”
“跟着干爹就是好,这下也能扬眉吐气。”
“对,我看以后,谁还敢欺负咱?”
……
高公公一直快步走着,无心理会他们的胡言乱语。
这是什么好事?
洪公公可是权势滔天。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啊!
况且,他就算是失势,可依然是丰梅王的岳丈。
二人来往颇深。
如若稍有不慎,被丰梅王误会,就算是皇上,也定然保不下他高公公。
“你们都退下,小德子随我来。”
“是。”
小德子简单应了一声。
只此一字,语气都难掩喜悦。
其他太监只有站定,投去羡慕的目光。
洪公公不敢有片刻懈怠,径直来到司设监。
小太监们见状,无不毕恭毕敬行礼。
但都是点到为止,面子上过得去。
如若换做以前,定然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
洪公公却并不去怪他们。
太监身处宫中,周围无时无刻充满危险。
还能行礼,是担忧今后再起势,得罪不得。
敬而远之,是实权太监态度还不明朗,免得招来祸事。
洪公公独自整理起被褥。
还好,通铺之上,给他留下靠边的舒适位置。
“师父,您老可还好?”
高公公快步进入屋内,摘下斗笠,已是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