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灯光下,厨房里弥漫着米饭蒸腾的香气和味噌汤淡淡的咸鲜。
灶台上,铸铁小锅里咕嘟咕嘟地炖煮着什么,散发出令人安心的暖意。操作台后,机场唯一的厨师正背对着他们,一边哼着不成调的北海道小曲,一边手法娴熟地处理着食材,节奏舒缓。
孙衡、江槐、苍术、夏天四人围坐在一张不大的方桌旁,面前是简单的定食:热腾腾的白米饭、味噌汤、烤鱼、一小碟腌菜。
这是激烈战斗后难得的宁静一刻,紧绷的神经在食物的香气中缓缓松弛。
“什么?!你们要把那些东西…发射上太空?!”孙衡猛地从碗碟间抬起头,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而拔高,手肘差点带翻了面前盛着金黄烤鱼的碟子。
“嘘——”江槐立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神瞥向厨房方向,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然而,厨房里那位哼着小调的厨师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手上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哼唱的调子依旧悠扬,完全没有被这边的动静惊扰。
“没事的,”苍术的声音平和如初。他优雅地用筷子夹起一小撮散发着独特气味的纳豆,仔细地、均匀地拌入面前那碗热气腾腾、粒粒分明的米饭中,动作专注而享受。“这个机场,绝对安全。”
说完,他双手合十,对着面前的餐食微微颔首:“我开动了。”
“让那些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老古董们知道,”江槐的目光投向窗外,语气带着一丝冷冽,“时代,早就变了!”
窗外的天空不知何时又聚拢了厚重的铅灰色云层,沉甸甸地压在海平面上方,连带着他眉宇间也染上了一抹挥之不去的阴郁,“这鬼天气…未来几天怕是都不适合出海了。”
“在担心明天的风浪?”苍术慢条斯理地夹起一筷子拌了纳豆的米饭送入口中,眼角的余光扫过窗外那片阴霾。
“发射窗口可不会等我们!”江槐的指节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透露出内心的焦灼,“他们的眼线遍布世界,我们藏不了太久的。”
“嗝——”夏天满足地灌了一大口冰镇气泡柠檬水,舒服地打了个小嗝,然后惬意地摇晃着脑袋,像只晒太阳的猫,“书里不是说了嘛,‘今天要是担心明天的事儿,那今天的快乐可就白白浪费掉啦!’”
苍术闻言,脸上的严肃线条瞬间柔和下来,眼底漾开温和的笑意,赞许地点点头:“说得好!我们的小夏天,看得通透。”
“嘿嘿,”夏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被头盔压得有点乱的发梢,眼睛亮晶晶的,“整本书我就记住了这一句!”
“哈哈哈!”苍术爽朗的笑声在温暖的厨房里回荡开来,驱散了窗外阴沉带来的压抑。
江槐紧绷的嘴角也难得地向上弯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这一刻,战斗的硝烟仿佛被食物的香气和轻松的笑语彻底洗净。
吃过饭后众人便在机场工作人员的宿舍里休息。下午五点的时候天完全黑了。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当孙衡被窗外刺目的天光唤醒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澄澈如洗的碧空,万里无云。
这难得的晴朗让一直守在舷窗边的江槐,终于微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宇也舒展了几分。
李尘的状态好得惊人,不仅能自由活动,甚至步履轻盈,仿佛昨日的重伤只是幻觉。
这远超常理的恢复速度让江槐眼中掠过一丝深沉的审视。
相比之下,孙衡虽然经过了应急处理,但断裂的肋骨依旧疼痛难忍,只能在江槐和夏天的搀扶下,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每一步都牵扯得他冷汗涔涔。
“上岸后,孙衡和李尘先去札幌的医院处理伤势,”港口熹微的晨光中,苍术站在即将启航的科考船甲板上,对着面前的几人清晰部署,“我们三人携带‘包裹’,直赴种子岛发射中心。”
“我不同意。”李尘踏前一步,声音不高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目光直直迎向苍术,“我的伤已无碍,行动不受影响。我可以参与护送任务。”
“你们的任务并非无足轻重,”苍术微微摇头,语气沉稳,“相反,它至关重要。我需要你们作为‘诱饵’,带着伪装好的空铅盒,吸引并牵制‘它们’的视线。”
江槐接口补充,目光锐利:“在人口密集的市区,‘它们’行事会有所顾忌,不敢过于放肆。你们只需制造一些合理的‘动静’,拖住它们两天,便是成功!两天后,”他顿了顿,指向南方,“日本气象厅将在种子岛发射气象卫星。它会携带一些……额外的‘科学载荷’。”
“这……”李尘的目光在苍术和江槐脸上扫过,权衡着其中的风险与必要性,最终缓缓点头,“……好吧。”
这艘刚从北极冰海完成科考任务归来的船只,在临时港口短暂补充完燃料,此刻正调整航向,朝着本州岛方向驶去。
海风带着初冬的微凉,却还不至于刺骨。
苍术坐在船首的锚机旁,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神,一头黑发恣意地被海风向后撩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一直想找个机会,和你好好谈谈。”苍术回头看了眼走过来的江槐说。
江槐挨着苍术坐下,他没有转头,视线依旧投向波光粼粼的前方。
船首破开浪花,数条矫健的海豚如同欢快的精灵,银灰色的身躯时而跃出水面,划出优美的弧线,时而潜入水中,紧紧追随着航行的船只,发出清脆的哨音。
“嗯。”江槐简单地应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船中部甲板。
夏天正和勉强站立的孙衡围在船长身边,看着老船长眉飞色舞地展示着北极带回的、形态古怪的鱼类标本。夏天咯咯的笑声如同碎玉般清脆。
“世界毁灭这种事,”苍术的声音打断了江槐的思绪,语气是少有的沉静与郑重,褪去了平日的玩世不恭,“从来就不是,也不该是你的责任。毁灭,是这个宏大宇宙进程里必然的一部分。”
他顿了顿,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重量,“当然,也不是我的。没有任何个体,应该背负起整个世界的存亡。”
“不必安慰我,老师。”江槐的目光重新投向那些追逐的海豚,声音低沉却清晰,“白泽……他几乎做到了。他以自身为祭,最终……将选择权交到了我手上。”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船舷,“我明白,没有谁‘应该’为此负责。但我不想……让他的牺牲白费,他燃尽生命换来的那个‘可能’,在我手中化为乌有。”
苍术这才缓缓转过头,墨镜下的视线似乎能穿透人心,他仔细端详着江槐的侧脸:“那小子啊,从小就拧巴,总担心天会塌下来。”
他的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瞧瞧你现在的表情,简直和他当年一模一样!夏天那丫头怎么说的来着——”他模仿着夏天的语调,“‘今天要是担心明天的事儿,那今天的快乐可就白白浪费掉啦!’”
江槐唇角勉强牵动了一下,算是回应苍术的调侃。
“啧,笑得比哭还难看!”苍术伸手,力道不轻不重地拍了拍江槐紧绷的肩膀,“我不知道,你在那些断裂的时间线里,究竟目睹了什么,经历了什么……”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罕见的沉重,“但我确信,那绝不会是什么美好的回忆。无论怎样,”他拍着江槐肩膀的手微微用力,传递着一种沉甸甸的信任与感激,“谢谢你。”
一股突如其来的滚烫热流猛地冲上江槐的眼眶!
这么多年,和夏天辗转于无数支离破碎的时间线,亲眼见证文明倾覆、世界终结,甚至挚友在眼前消逝……他都以为自己早已磨砺得如同钢铁,泪腺早已枯竭。
此刻,这简单的“谢谢”两个字,却像一把钥匙,猝不及防地撬开了那道自以为坚不可摧的闸门。
“咳…”江槐猛地别过头,用力揉了揉眼睛,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风太大,眼睛进沙子了。”
“嗯,是有点煽情过头了。”苍术非常自然地接过话茬,移开目光,仿佛没看到他微红的眼角,“还没去看过白芷那丫头吧?”
“还没。”江槐深吸了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
“这丫头,现在可真是了不得喽!”提到白芷,苍术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毫不掩饰的骄傲与自豪,“北京研究中心的中流砥柱!她主导的那几个前沿项目,啧啧,每一个都足以在灵师界掀起一场地震,改写现有的游戏规则!”
“那小柯呢?”江槐问道,思绪似乎飘向了更久远的记忆。
苍术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化作一丝复杂的感慨:“回家了。回去继承他那常人难以想象的……百亿家业了。不过,”他轻轻摇头,“金钱未必能买到快乐。当初成为灵师,或许只是为了治愈纠缠他的顽疾。现在嘛…我猜他那颗心,或许更渴望留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只当一个纯粹的‘灵师’吧。”
“他们就是我肩负这个责任的原因。”江槐终于发自内心的笑出来,“还有你,还有我熟知的一切!”
“你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