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莉娅是怎么回事?!安德烈!回话!基地有活人在吗?!收到请回答!”
伊万不再理会那远去的庞然巨影,焦灼地一把扯下挂在胸前的对讲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几乎要将塑料外壳捏碎。
他对着话筒嘶声咆哮,粗粝的嗓音在死寂的冻原上被寒风切割得支离破碎。
“嘶啦……嘶啦……”回应他的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空洞的电流忙音。
无线电那头永恒的沉寂,比西伯利亚的寒风更刺骨,对着众人兜头浇下。
歌莉娅那山峦般的身影在狰狞的深坑边缘短暂驻足,冰冷的竖瞳如同探照灯般扫过下方渺小如虫豸的雪橇队。
那目光中不含暴戾,只有一种源自亘古的、漠然的审视,仿佛确认这些蝼蚁并非威胁。随即,它迈开覆盖着幽暗鳞甲的巨柱般的肢体,每一步踏下都引发沉闷的地颤,轰隆隆地碾过破碎的冰原,朝着灰白地平线尽头那片更加荒芜的纯白缓缓爬去。
“她……要去哪?”孙衡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喉咙干涩得发痛。
他眯起眼,敏锐地注意到歌莉娅背脊两侧那本该遮天蔽日的双翼——此刻只剩下残破的骨架,翼膜早已腐朽不堪,遍布着惨白如骨灰的干枯光斑,在昏黄的极昼阳光下显得格外凄凉。
“北极——她的龙巢,她的诞生之地!”伊万脸色铁青,“每年寒冬她才会迁徙……该死的,现在才他妈到夏末啊!”他猛地啐了一口,不再徒劳地呼叫,转而狠狠一拽缰绳,厚实的手套在皮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响,“抓稳了!伙计们!”
他驱动着依旧焦躁呜咽的狗群,驱使雪橇险之又险地绕过那如同地狱裂口的巨大深坑边缘,朝着冰层塌陷处暴露出来的目标——那本该深藏地下的“地窖”基地入口——疾驰而去。
塌陷的冰层如同被巨兽啃噬过的伤口,暴露出下方一小截狰狞的金属结构。
一个由哑光黑色合金铸造的、巨大而厚重的圆形气密门,此刻如同被撕烂的废铁。门体边缘扭曲翻卷,断裂的粗壮液压杆像折断的骨头般裸露在外,断裂的电缆如同垂死的蛇,断口处偶尔迸溅出几粒幽蓝的电火花,无声地诉说着歌莉娅那摧枯拉朽般的恐怖力量。
伊万率先跳下雪橇,沉重的靴子砸在冰碴上。他迅速召集几名同样穿着厚重防护服的队员,几人围聚在破损的气密门前,头颅凑在一起,低声而急促地交换着信息,呼出的白气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凝结成霜。
孙衡掏出手机,冰冷的金属外壳冻得他指尖发麻。
他拉近镜头,将远处那缓缓爬行的山峦巨影与天边那枚永不坠落的、昏黄如铜币的太阳一同框入取景器。“咔嚓——”一声细微的快门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屏幕里,是远古巨兽孤寂的身影。
“这就是……世界最后一只龙裔么?”孙衡喃喃自语,指尖划过屏幕上歌莉娅那巨大的轮廓。就在快门按下的瞬间,那远去的巨兽竟似有所感,庞大的头颅缓缓侧转,冰冷的竖瞳跨越遥远的距离,精准地“看”向了孙衡的方向!
隔着屏幕,隔着寒风,隔着千万年的时光,孙衡猝不及防地与那对竖瞳对视了!没有威胁,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足以冻结灵魂的孤寂。
那是一种当整个族群早已化为尘埃,唯有自己背负着古老血脉,在时光尽头踽踽独行的、永恒的悲怆。
“如果整个人类只剩下我自己……”孙衡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心底升起,“我大概……真的会疯掉吧。”
“灭绝,是每种生物的终点。”李尘不知何时收起了那柄漆黑的短刀,声音低沉,如同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纵使它们曾如神明般统治过这片大地。”
“人类……也会灭绝么?”孙衡下意识地问,尽管心中早有答案——在有限的空间里争夺无限的资源,本就是刻在基因里的本能诅咒。
“当然。”李尘的回答斩钉截铁,带着一丝残酷的嘲弄,“而且人类,向来对自我灭绝这种事……乐此不疲。”
“情况还不算太糟!”伊万结束了短暂的商议,大步走了过来,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僵硬笑容,更多的像是在安慰自己。
但在孙衡看来,那笑容更像是绝望前的最后粉饰。“安防系统的核心——泰坦防护壁垒——还在正常运转!”他指了指那破损缝隙里更深邃的黑暗。
李尘沉默地看着他,等待下文。
“但是……”伊万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声音也低沉下去。
“但是什么?”李尘的目光扫过旁边正在短暂休整的几名队员。他们正传递着一个扁平的金属水壶,每个人仰头灌下一大口后,脸上都浮现出被烈酒灼烧般的扭曲表情,显然里面装的绝非清水。
“但是我们目前和基地内部……完全失联了。”伊万的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该死的泰坦系统只能从内部主控室开启。任何外部的暴力尝试……都只会让它判定为入侵,把防御等级直接拉到最高,把我们彻底锁死在外面!”他烦躁地抓了抓结满冰霜的头发。
恰在此时,风声骤然凄厉!南面天际,一团浓重如墨汁的乌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翻滚、膨胀,带着不祥的铅灰色,沉沉地压向这片破碎的冰原,仿佛一头苏醒的巨兽,欲将一切吞没。
伊万的目光在李尘的沉稳和孙衡的苍白之间快速逡巡,最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所以……我们制定了b方案……”
没有再耽搁,他们立刻调转了方向,雪橇再次碾过冰碴,回到了那个由歌莉娅亲手撕开的、通往地心般的巨大深坑边缘。
地窖公司的队员们沉默地跳下雪橇,动作麻利地开始从雪橇底部卸下沉重的速降装备——滑轮、绳索、冰锥、强光手电……冰冷的金属部件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寒光。
孙衡不安地望向南面,那团翻滚的乌云更近了,几乎遮蔽了小半边天空,投下令人窒息的阴影。
“没事,我们还有时间!”李尘解下腰间的战术腰带,仔细检查着上面的每一件装备,动作沉稳得如同在擦拭古董。他甚至还慢条斯理地点燃了一支烟,辛辣的烟草味在冰冷的空气中格外刺鼻,袅袅青烟瞬间被狂风撕碎。
伊万在深坑边缘固定好主绳,用力拽了拽,粗壮的速降绳紧绷如弓弦。
他咧开嘴,露出被香烟熏黑的牙齿,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癫狂的豪迈:“没问题!牢实得像我奶奶烤了一辈子的黑面包!保证把你们送到‘地下室’门口!”
孙衡小心翼翼地挪到坑边,探头向下望去。
下方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偶尔有微弱的、如同鬼火般的橘红色光芒在极深处一闪而逝——大概是基地深处被破坏的设施仍在燃烧。
那无垠的黑暗仿佛巨兽的食道,散发着吞噬一切的寒意。仅仅是凝视,孙衡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胃袋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双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疯子……他们简直是疯子!”他猛地后退几步,远离那令人心悸的边缘,心脏狂跳不止,喉咙发干。“这种鬼天气!这种能见度!搞盲降?这和把自己打包好直接跳进地狱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他们的工作……”李尘坐在雪橇边缘,深深吸了一口烟,猩红的烟头在昏暗中明灭不定,映着他古井无波的脸,“毕竟,灵师会每年付给‘地窖’的保管费……高达五百万美金。”
一名队员已经穿戴好装备,他最后检查了一遍身上的锁扣,对伊万用力地点点头,用俄语吼了一句什么,声音短促有力,随即毫不犹豫地抓住绳索,身体向后一仰,整个人瞬间消失在深坑边缘翻涌的黑暗与寒风之中。
等待的时间比孙衡预想的短得多——大概一支烟的功夫,伊万的对讲机传来下方队员的声音,“好了,他们已经加固好绳索了!”
伊万挂上卡扣,然后抽掉手里最后一支烟,随后转身倒吊着跳入脚下的深渊。
“给!”李尘递过来一瓶药剂。
“猎人药剂?”孙衡接过药剂,绿色的药剂让他联想到蚯蚓的味道,毕竟大部分药剂的基液都是蚯蚓汁。
“可以暂时增强夜视能力。”
“没问题吧?!”李尘拍了拍孙衡的肩膀,孙衡点点头表示自己没问题。
“记住要点!手臂放松,控制速度靠腿和腰!别他妈像个秤砣直接砸下去!”他想起伊万刚刚教的技巧。
李尘点点头慢慢沿着绳索滑入黑暗。
孙衡捏着鼻子喝下猎人药剂,那一股油腻又带着难以言说的苦味瞬间弥漫在整个口腔,很快药剂便生效了,天边昏暗的夕阳变成正午的烈日一般。
孙衡站在深坑边缘,脚下是吞噬一切的黑暗,寒风如同无数冰冷的刀片,刮过他被防寒服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脸颊,试图钻进每一个缝隙,心脏在喉咙口疯狂擂动,每一次搏动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伊万那句“牢实得像黑面包”的保证,此刻听起来像个拙劣的黑色笑话。
“到你了,作家!”一名队员粗壮的手臂拍在孙衡背上,力道大得让他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栽进那无底深渊。他手忙脚乱地接过冰冷沉重的速降装备——那锁扣和滑轮摸起来像冻透了的钢铁,寒意直透骨髓。
理论课满分的他只有两门课仅仅是及格,一门是药剂学,一门就是高空速降,他从小就恐高,所以他从不玩过山车,摩天轮,跳楼机等等的游乐项目。
孙衡笨拙地将主锁扣在腰间的金属环上,手指因为寒冷和恐惧而僵硬得不听使唤。他反复检查了三次,每一次都感觉那小小的锁扣随时会背叛他。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像冰渣一样灌进肺里,呛得他咳嗽起来。他闭上眼,又猛地睁开,试图在面前的深坑中找到一个焦点,但是狂跳的心脏让他产生了一种快要窒息的感觉。
“豁出去了!”
他学着前面队员的样子,向后倾倒,身体悬空的瞬间,失重感如同冰冷的巨手攥紧了他的心脏!血液似乎瞬间涌向大脑,眼前猛地一黑,耳畔只剩下狂风的尖啸和自己粗重得如同破风箱的喘息声。
身体不受控制地旋转了一下,冰冷的坑壁在眼前飞速掠过,粗糙的冰碴和断裂的金属电缆如同狰狞的鬼爪,近在咫尺!
“放松!放松!”他拼命在心底嘶吼,试图回忆起训练时伊万的话。
他死死夹紧双腿,用尽全身力气去蹬踏坑壁,试图控制下坠的速度。滑轮与绳索摩擦,发出刺耳的“滋啦”声,在深渊中回荡,如同死神的磨刀声。
每一次蹬踏,冰屑和碎石就簌簌落下,消失在脚下的黑暗中。他不敢低头,那偶尔闪烁的、来自基地深处的橘红色“鬼火”光芒,只会加深他的眩晕。
下降了几十米,风声更大了,像无数怨灵在耳边哭嚎。
能见度急剧下降,四周只剩下模糊的灰暗轮廓。他感觉自己像一片狂风中的落叶,随时会被撕碎。就在这时,脚下猛地一空!不是失足,而是一段被歌莉娅巨力彻底撕裂、向内凹陷的坑壁!
身体瞬间失去着力点,像个失控的钟摆,带着巨大的惯性狠狠向内侧坑壁撞去!
“啊——!”孙衡的惨叫被狂风吞没大半。他下意识地蜷缩身体,护住头脸。预想中的剧烈撞击没有到来,只有肩膀重重地擦过一块尖锐的冰棱,防寒服发出刺耳的撕裂声,冰冷的刺痛感瞬间传来。
“稳住!”下方传来一声模糊的俄语吼叫,是已经降到底部的队员。
紧接着,一股力量猛地从绳索上传来,是李尘!他挂在暴露在外钢架上,另一只脚稳稳地踩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手臂肌肉贲张,死死拽住了孙衡的主绳!
那股力量沉稳如山,硬生生止住了孙衡失控的摆荡,他猜孙衡可能会在那一段凹陷处发生意外,所以没有在底部等待。
孙衡像被捞出水面的溺水者,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心脏几乎要炸开。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衬,又在刺骨的寒意中冻得他一个激灵。
他紧紧抓住绳索,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指节传来阵阵酸痛。
“控制住!继续下!”李尘的声音透过风声传来,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像定海神针稳定了孙衡慌乱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脚下的黑暗渐渐有了轮廓,不再是纯粹的虚无。他看到了下方队员头灯的光柱在晃动,看到了扭曲的金属平台和断裂的管道,还有那仍在顽强燃烧的、散发着刺鼻焦糊味的“鬼火”源头——一堆燃烧的电缆和设备残骸。
最后几米,他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滑了下去。当双脚终于踏上相对平整(尽管布满冰碴和碎片)的金属地面时,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倒,双腿的虚无感让他感觉自己还挂在绳索上。
他扶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喘息,肺部火辣辣地疼。肩胛骨的位置传来清晰的刺痛,防寒服被划开了一道口子,里面的抓绒衣也被撕裂,皮肤肯定擦伤了,万幸骨头没事。
短暂的休整之后,李尘拍了拍他肩膀,“干得不错!”
这是一段突出的平台,被暴力破坏,只剩下一部分裸露在外,平台下方依然是看不见底的深渊,侦查情况的小队传回消息,前方区域暂时安全,可以向他们靠拢,话音未落,对讲机里传来一阵短促的枪响,和咒骂声。
“该死!立刻通知总部,我们需要支援!”另一个毛子对伊万怒吼道!
伊万检查了手里的AKS步枪后,第一个走进漆黑的甬道。
“我们就是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