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拉克那双原本如同枯井般浑浊的眼眸,此刻精光爆射,死死锁定在刚刚施展出诡异身法、却依旧落败的阿凡提身上。
他干瘪的嘴唇无声地嗫嚅着,唯有离得最近的杨过这等高手,才能凭借其敏锐的感知,捕捉到那几乎消散在风中的的话语
“……Zille-I-Sheikh(长老之影)… 不对… 是 ‘marashi-Sarishk’(灵蛇幻踪)?!”
“怎么可能……那老东西的独门绝技……”
这细微的变化虽一闪而逝,却被一直分神留意他的杨过精准地捕捉到。
杨过心中凛然,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握着小龙女的手微微紧了紧,传音道:“龙儿,看来阿凡提兄最后那一下,戳到这老怪物的肺管子了。”
“他似乎认出了那身法的来历,而且极为震惊。”
小龙女清冷的眸子扫过姆拉克,微微颔首,传音回应:“嗯,他说的老东西应该就是老人了。”
此时,擂台上胜负已分。
阿凡提手腕脉门被罗伊扣住,一股精纯内力透入,半边身子顿时酸麻,再也握不住弯刀。
他倒也光棍,哈哈一笑,洒脱地说道:“罗伊长老武功高强,手段更是层出不穷,是阿凡提输了!!”
罗伊见他认输,也立刻松开了手,后退一步,单掌竖于胸前,行了一个教中礼节,“伊玛目承让了。”
“你的刀法精纯,最后那一式身法更是神妙,若非侥幸,胜负犹未可知。”
他这话半是客气,半是实话,阿凡提最后那一下“灵蛇幻踪”确实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若非他早有准备,故意卖了个破绽引蛇出洞,胜负或许真要拖到更久。
阿凡提弯腰拾起地上的弯刀,插入鞘中,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笑道:“输了就是输了,罗伊长老不必给我留面子!”
“阿凡提输得起!”
说着,他对罗伊眨了眨眼,眼神中传递着只有两人才懂的意味——他已然尽力逼出了罗伊部分实力。
公孙止脸色复杂地走上擂台,看了看一片狼藉的台面,又看了看气定神闲的罗伊和洒脱不羁的阿凡提。
心中暗骂这两人打得太久,耽误进程,却也不得不高声宣布:“此场比试,罗伊,胜!”
台下顿时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声。
虽然这场比试持续时间极长,过程也并非一直惊险万分,但两人展现出的高超武学修为让众人大开眼界。
罗伊和阿凡提相视一笑,一同走下擂台。
明教弟子立刻围了上来,簇拥着两位本教顶尖高手,脸上满是自豪。
虽然阿凡提输了,但他展现出的实力同样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
然而,观礼台上的气氛却有些微妙。
忽必烈敏锐地察觉到了姆拉克刚才那一瞬间的失态,他虽不通波斯语,但能感觉到姆拉克情绪的变化。
他侧过头,用蒙语低声问道:“国师,方才……?”
姆拉克已经迅速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状态,但眼神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惊疑与冰冷的杀意。
他缓缓地、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传音入密,声音直接送入忽必烈耳中:“王爷,老朽只是见到了一些……意想不到的东西。”
“这个阿凡提,来历很不简单啊!”
他没有详细解释,但忽必烈已然明白,阿凡提身上定然有着连姆拉克都为之动容的秘密。
这让他对明教,尤其是杨过麾下的这些奇人异士,更加忌惮,同时也更加渴望能够将他们收为己用。
杨过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念头飞转。
姆拉克认出阿凡提的身法,可能是阿凡提得到了老人的嫡传。
难道阿凡提在老人过世前又重返了‘鹰巢’?
而姆拉克作为叛徒,看到老人的绝学,才会反应如此之大。
那么姆拉克会不会对阿凡提动手......
这或许将是一个可以利用的突破口。
就在这时,公孙止声音洪亮地宣布了下一场的对决:
“下一场,柒拾叁号对阵柒拾肆号!”
“有请两位英雄上台!”
话音落下,只见金轮法王缓缓站起身,他那高大魁梧的身形仿佛一座铁塔,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
他面无表情,手持金轮,一步步缓缓走向擂台。
“金轮法王,柒拾叁号!”
而另一边,笼罩在黑袍中的阿其那,也如同鬼魅般飘然而起,无声无息地落在了擂台另一端。
他全身都隐藏在宽大的黑袍中,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周身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阿其那,柒拾肆号!”
此言一出,全场先是一静,随即响起一片更大的哗然!
金轮法王!
蒙古国师!
阿其那!
神秘莫测,手段诡谲!
这两人,竟然在第二轮就提前相遇了?!
两人在擂台上站定,强大的气场已然让台下众人感到窒息。
“金轮法王!”
“阿其那!”
台下有人忍不住低声念出这两个名字,声音中充满了期待与紧张。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所有人大跌眼镜,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就在公孙止准备宣布比试开始之时,阿其那那双阴冷的眼睛扫过对面气势汹汹的金轮法王,竟直接抬起了他那枯瘦、戴着黑色手套的右手。
一个干涩、嘶哑的声音,透过面罩传了出来:
“这一场,本座认输。”
认……认输?!
全场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擂台上的公孙止和一灯大师,观礼台上的忽必烈、贾似道,乃至宋方阵营的郭靖、黄蓉等人。
这可是金轮法王对阵阿其那啊!
两大绝顶高手的对决,万众期待,竟然……
就这么不打了?
阿其那直接认输了?!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如同火山爆发般的议论声!
“认输了?这就认输了?”
“搞什么鬼?阿其那怕了金轮法王?”
“不可能!阿其那手段诡异,怎么会未战先怯?”
“难道是蒙古人内部商量好的?保存实力?”
“蒙古人真是无耻,这是演都不演了啊!”
“谁说不是呢!人家明教高手好歹还切磋了一番!”
各种猜测、质疑、不满的声音充斥了汉江两岸。
宋方群雄大多感到失望和不解,同时也对蒙古阵营这种“操作”感到愤慨。
这简直是视英雄大会如儿戏!
可众人也无可奈何!
认输,本就在规则许可之内!
观礼台上,贾似道先是愕然,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和忧色,他偷偷瞥了一眼忽必烈,只见这位蒙古王爷面色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一般。
杨过瞳孔微缩,瞬间她便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对身旁的小龙女低声道:“龙儿,看到了吗?”
“好一个保存实力,弃卒保帅啊!”
“不,这阿其那可不是卒子,蒙古人宁愿舍弃一场胜利,也要确保金轮法王和阿其那这两个顶尖战力不提前内耗。”
“尤其是阿其那这枚棋子......”
小龙女微微蹙眉:“如此一来,金轮法王轻松晋级,阿其那虽败一场,但并未损耗分毫。”
杨过点头,目光深邃:“这说明阿其那在忽必烈心中极为重要,才会将他‘保护’起来。”
“看来,郭伯母之前的担忧是对的,那沉江的木箱,还有阿其那本身,恐怕才是蒙古真正的杀招。”
擂台上,公孙止张了张嘴,似乎想确认一下。
但当他看到阿其那那毫无波澜的眼神和忽必烈平静的表情,他最终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最终无奈地高声宣布:“既然阿其那大祭司主动认输,那么此场比试,金轮法王,胜!”
金轮法王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阿其那,转身便走下了擂台。
对他而言,不战而胜固然省力,但也失去了一次在天下英雄面前立威的机会。
阿其那则依旧是那副鬼气森森的模样,仿佛刚才认输的不是他本人,身形一晃,便如一道青烟般飘回了蒙古阵营,重新隐没在人群的阴影之中。
这场备受期待的对决,就以这样一种虎头蛇尾、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草草收场,留下了一地的议论和猜疑。
接下来的几场比试,虽然依旧不乏精彩之处,有宋蒙双方的高手各显神通,但在金轮法王与阿其那这场“闹剧”的对比下,似乎都显得有些平淡。
众人的心思,或多或少还停留在刚才那匪夷所思的一幕上。
杨过一边观战,一边在心中飞速盘算。
阿其那的主动认输,更加印证了他的判断——蒙古方面在蓄力,在等待某个时机。
而那个时机,很可能就与阿其那,与那沉入江中的木箱有关。
时间在激烈的比试中悄然流逝。
由于罗伊与阿凡提那场比试耗时过长,加上后续一些场次也颇为胶着,当日头渐渐西沉,晚霞染红半边天空时,第二轮比试尚未完全结束。
这时,身为东道主之一的贾似道站起身,走到观礼台前方,高声宣布道:“诸位英雄!”
“今日天色已晚,第二轮比试尚未完结。”
“本官提议,今日大会至此为止,剩余比试,将于明日继续!”
“请各位英雄先行回营休息,养精蓄锐,以备明日再战!”
忽必烈闻言,心中一动。
他原本还想趁着今日士气正盛,让蒙古一方再赢几场,但若继续比试,光线不足,反而可能出现意外,导致己方高手受伤。
而且,阿其那的认输已经引起了宋方的怀疑,他也需要时间与姆拉克、阿其那等人商议后续对策。
于是,忽必烈也站起身,笑道:“贾大人所言极是。天色已晚,继续比试确实不妥。本王同意休会,明日再续。”
宋方群雄见两位主使都已同意,也纷纷表示赞同。
毕竟今日连番激战,众人也已疲惫不堪,休息一晚,明日才能以更好的状态迎接比试。
虽然有些意犹未尽,但众人抬头看看天色,也确实到了该休息的时候。
连续高强度的观战和等待,也让不少人感到疲惫。
公孙止见状,高声宣布:“既然双方主使均已同意,今日比试暂且休会,明日英雄大会第二轮剩余比试,继续进行!”
随着公孙止的宣布,汉江两岸的人群渐渐散去,宋蒙双方人马也各自登上舰船,返回襄阳城与蒙古水寨。
杨过与小龙女也随着人流走下观礼台,与郭靖、黄蓉、黄药师、一灯大师、周伯通等宋方核心人物汇合。
众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与疑虑。
返回郭府的路上,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今日大会,宋方虽然总体占优,郭靖更是强势击败昆贡,罗伊也战胜了阿凡提,但阿其那的认输,以及姆拉克对阿凡提身法的异常反应,都像是一片片阴云,笼罩在众人心头。
回到郭府,草草用过晚膳,核心几人便默契地聚集到了书房之中。
烛火摇曳,映照着众人神色各异的脸庞。
郭靖率先开口,声音沉稳:“今日大会,我方虽胜多负少,但蒙古一方举动诡异,尤其是那阿其那不战而降,此事颇为蹊跷。”
“明日的比试,恐怕会更加艰难。”
黄蓉接口道,秀眉紧锁:“靖哥哥所言极是。”
“更重要的是,阿其那的认输,以及姆拉克对阿凡提的异常关注,都说明蒙古一方隐藏着许多咱们不知道的秘密。
“结合今日阿其那的举动,几乎可以断定,木箱之中定然隐藏着极大的阴谋,而阿其那便是执行这阴谋的关键。”
“他不惜认输,就是为了保证在关键时刻能发挥出全部作用。”
黄药师冷哼一声:“装神弄鬼之辈!”
“若非这英雄大会规矩所限,老夫倒想亲自去探一探那蒙古水寨,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一灯大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对方越是隐忍,所图必然越大。我等需加倍小心,以防对方突然发难。”
“尤其是阿凡提兄,今日你使出的那招身法,似乎引起了姆拉克的怀疑,你能否详细说说这其中的缘由?”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阿凡提身上。
阿凡提见众人都在看着自己,知道无法再隐瞒,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实不相瞒,我那招身法,名为‘灵蛇幻踪’。”
“乃是罗伊长老的师父所授,今日情急之下使出,却没想到会引起姆拉克的注意。”
周伯通难得地没有嬉皮笑脸,抓了抓头发:“哎呀,烦死了!打又不好好打,认输又认得莫名其妙,这些蒙古人真是麻烦!!”
杨过继续道:“在罗伊与阿凡提比试的最后,阿凡提施展出‘灵蛇幻踪’。”
“而就在那时,观礼台上的姆拉克,气息出现了剧烈的波动,虽然极其短暂,但我可以肯定,他认出了那身法,他极为震惊,甚至……隐约带着一丝恐惧。”
“哦?”黄药师眼中精光一闪,“这么说来,弑师一事或许是他的痛处?”
“正是如此,”杨过沉声道:“姆拉克十分忌惮旁人提及他弑师叛教之事!”
“更何况,阿凡提施展的身法是他此前知晓,但却未曾习得的绝招!”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黄蓉反应最快,立刻抓住了关键:“如此说来,阿凡提伊玛目的传承,让他心生忌惮?”
杨过点头:“极有可能。”
“这也解释了为何姆拉克反应如此之大。”
“弑师叛教,乃是十恶不赦之大罪。”
“他见到师门绝学重现,自然会震惊,甚至会恐惧于可能的清算。”
郭靖浓眉紧锁:“如此一来,姆拉克与阿凡提之间,恐怕已是不死不休之局。”
杨过分析道:“祸福难料。但至少,咱们找到了一个可能牵制,甚至激怒姆拉克的方法。”
“姆拉克此人,功力深不可测,心思阴沉,是眼下最大的威胁。”
“若能利用他的宿怨,引得他方寸大乱,或许能为咱们创造击杀他的机会。”
一灯大师叹道:“冤孽,冤孽!”
“只是如此一来,阿凡提施主的处境,可就变得危险了。”
杨过道:“大师放心,阿凡提可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黄蓉沉吟片刻,将话题拉回最紧迫的威胁上:“姆拉克固然是大敌,但眼下更迫在眉睫的,还是阿其那和那沉江木箱之间的关系。”
“必须尽快查明木箱中的东西,否则始终如鲠在喉,寝食难安。”
杨过表示同意:“郭伯母说的是。”
“咱们是需做好最坏的打算,万一对方在大会期间突然发难,该如何应对……”
烛光下,众人围坐,你一言我一语,仔细分析着当前局势,推演着各种可能,商议着应对之策。
英雄大会的擂台之争固然重要,但这擂台之下的暗流汹涌,才真正关系到襄阳乃至大宋的安危。
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而与此同时,蒙古军营深处,忽必烈的大帐之内,也是灯火通明。
忽必烈、金轮法王、公孙止、以及刚刚认输归来的阿其那赫然在列,姆拉克依旧如同影子般坐在角落。
忽必烈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目光锐利地看向阿其那:“先生今日主动认输,可是为‘盛宴’保存了实力啊!”
阿其那发出嘶哑的笑声,如同夜枭啼鸣:“王爷明鉴。”
“金轮国师神功盖世,在下即便全力出手,也不能战而胜之,又何必做那无谓的消耗?
“待到……嘿嘿,才是真正见分晓的时候!”
金轮法王冷哼一声,虽未反驳,但显然对阿其那的“避战”仍有些芥蒂。
公孙止则谄媚道:“王爷算无遗策,阿其那先生深谋远虑。”
“宋人此刻定然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胡乱猜测。待明日时机一到,定叫他们措手不及!”
忽必烈满意地点点头,又看向角落的姆拉克:“国师,今日观战,似乎有所发现?”
姆拉克缓缓抬起眼皮,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那个叫阿凡提的……必须死。”
“他的存在,是对圣教传承的亵渎。”
他没有多说,但语气中的决绝与冰冷,让帐内温度都仿佛下降了几分。
忽必烈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知道姆拉克与波斯故教之间的恩怨,虽然具体不详,但显然阿凡提触及了他的逆鳞。
他微微一笑:“国师放心,待大局定后,此人随国师处置。”
“眼下,还需国师暂时隐忍,确保本王的计划万无一失。”
姆拉克缓缓闭上眼睛,不再言语,仿佛再次化作了一尊枯木雕像。
帐外,夜色深沉,汉江之水无声流淌。
江心那座经历了一天喧嚣与激战的擂台,在月光下静静矗立,等待着明日更加激烈的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