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亮起,是李磊发来的消息:“今晚加班,别等我了。”我盯着这行字,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却不知该如何回复。这是我们结婚第三年,而这样的消息越来越频繁。
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办公室的同事已经走得差不多了。我关掉电脑,拎起包走向电梯。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母亲问我这周末回不回家吃饭。我没有立刻回复,因为我不知道李磊会不会又有别的安排。
我和李磊在同一家公司不同部门工作。我是人力资源部的普通管理人员,他是市场部的项目经理。公司不允许办公室恋情,所以我们结婚后一直保持着表面上的同事关系。这种双面生活让我疲惫不堪,白天要装作只是普通同事,晚上回家他却常常因为各种理由晚归。
走出办公楼,雨下得更大了。我站在门口犹豫着是打车还是坐地铁回家。就在这时,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李磊撑着一把蓝色雨伞,正快步走向马路对面。我的心微微一暖,以为他是来接我的,刚要开口喊他,却看到一个年轻女子从街角出现,自然地钻进了他的伞下。
他们靠得很近,李磊的手搂着那女子的肩,有说有笑地走向不远处的一家咖啡馆。我的脚像被钉在原地,雨水打湿了我的头发和衬衫,却浑然不觉。
三年前,李磊刚离婚不久来到我们公司。起初我并不知道他的过去,只是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的男人身上有种说不出的忧郁气质。部门联谊活动中,我们被分到同一组,他才慢慢向我敞开心扉,讲述了他失败的婚姻和一个他无法经常见到的女儿。
“她叫小雨,今年五岁,眼睛像她妈妈,但笑起来有和我一样的酒窝。”李磊给我看手机里女儿的照片时,眼神柔软得让人心疼。
我那时刚结束一段长达七年的恋情,对男人几乎失去信心。但李磊的不同打动了我——他诚实、脆弱,从不掩饰自己的伤痛。我们开始悄悄约会,一年后登记结婚。他搬进了我贷款买下的小公寓,开始了我们的双重生活。
“为什么要保密?我们都结婚了,光明正大不行吗?”我曾多次问他。
“市场部最近有晋升机会,如果公开我们的关系,可能会被调离现部门。等我拿下这个项目,我们就公开,好吗?”他总是这样回答。
现在,站在雨中看着丈夫和另一个女人亲密地走进咖啡馆,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一直活在一个谎言里。
“田姐,站这儿干嘛呢?都淋湿了。”同事小王从身后拍了拍我,我慌忙收回视线,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
“刚要打车,没想到雨下这么大。”
“我伞大,送你去地铁站吧。”
我感激地钻进小王的伞下,最后瞥了一眼咖啡馆的窗户,看到李磊正为那女子拉开椅子,动作温柔体贴,就像他曾经对我那样。
那晚李磊快十二点才回家,我已经躺在床上假装睡着。他轻手轻脚地洗漱,然后在客房躺下——自从半年前他说怕加班晚打扰我休息,我们就开始分房睡。黑暗中,我听着隔壁房间传来的鼾声,眼泪无声地滑落。
我开始留意李磊的一举一动。他的手机永远面朝下放置,解锁时总是背对着我。他换了新密码,不再使用我们纪念日作为密码。衬衫上偶尔会有陌生的香水味,他解释说是因为应酬时客户抽烟沾上的。
但我没有质问,没有吵闹。一部分的我还爱着他,害怕一旦捅破这层窗户纸,就会彻底失去他。另一部分的我则开始筹划如何保住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
周五下午,我提前请假回了娘家。母亲看到我独自回来,眼中闪过一丝担忧,但什么都没问。父亲去世得早,母亲独自把我拉扯大,性格刚强如铁。
“妈,如果,我只是说如果,李磊外面有人了,我该怎么办?”晚饭后,我帮她在厨房洗碗时假装不经意地问道。
母亲停下擦碗的动作,转头直视我的眼睛:“颖颖,告诉妈,是不是那小子欺负你了?”
我强装的笑容在母亲关切的目光下土崩瓦解,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母亲什么都没说,只是把我搂在怀里,轻轻拍着我的背,就像小时候我受委屈时那样。
那晚我住在娘家儿时的房间,翻看着旧相册,突然看到一张全家福——我、父母,还有一个我几乎没有印象的女人。她站在父亲身边,笑容腼腆。
“妈,这是谁?”第二天早上,我拿着照片问母亲。
母亲的脸色瞬间变得复杂,沉默良久后叹了口气:“她叫林晓梅,是你爸当年的...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在我不依不饶的追问下,母亲终于道出了一段往事。那是我三岁那年,父亲曾因与母亲感情不和而短暂离家,与这个叫林晓梅的女人同居过半年。后来因为太想念我,父亲回家看望时,母亲给了我父亲一次回头的机会。
“您原谅了爸爸?”我惊讶地问。
母亲苦笑:“那个年代,离婚是天大的事。再说,你爸是真心悔过。后来我们不是过得还不错吗?”
我从未想过坚强独立的母亲也有这样的过去,更没想到自己的婚姻竟与父母如此相似。
周日晚上,我回到市区的家。一进门就闻到饭菜香味,李磊系着围裙从厨房出来,脸上带着久违的笑容。
“回来了?我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我惊讶地看着满桌菜肴,心里警铃大作——这是愧疚的表现吗?
饭桌上,李磊异常殷勤,不断给我夹菜,讲着公司里的趣事。直到饭后,他才吞吞吐吐地说出真正目的。
“颖颖,我可能要出差一段时间,四川那边有个重要的项目需要跟进。”他避开我的目光,声音越来越小,“大概要两个月。”
我的心沉了下去,但表面依然平静:“什么时候走?”
“下周三。”他似乎没想到我会这么平静,犹豫了一下又说,“对不起,这个项目来得突然...”
“没关系,工作重要。”我微笑着打断他,内心已经冰冷如铁。
李磊出发的那天,我没有去送他。他拖着行李箱离开时,拥抱了我,那个拥抱僵硬而短暂。门一关上,我就冲到窗前,看到一辆白色轿车停在小区门口,车窗摇下,露出我在雨中见过的那个女人的侧脸。
李磊把行李放进后备箱,坐上副驾驶,轿车绝尘而去。我记下了车牌号。
第二天上班,我以办理员工保险为由,请交通部的小张帮我查了那个车牌。结果令人震惊——车主叫王媛,而登记的公司正是李磊负责的新项目合作方。
更让我震惊的是,在小张帮我查询时,我无意中看到了李磊的出差申请单——目的地根本不是四川,而是本市的一家豪华酒店。
愤怒和屈辱让我浑身发抖。我请了年假,开始跟踪李磊和那个叫王媛的女人。他们确实入住了那家酒店,但出人意料的是,王媛每天都会带着一个小女孩进出酒店。那女孩约莫七八岁,笑起来有两个酒窝。
李磊的女儿?但为什么他会以这种方式见自己的孩子?
第三天,当我再次守在酒店对面咖啡馆观察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李磊的前妻刘倩。她神色慌张地走进酒店,半小时后与李磊一同出来,两人在酒店门口激烈争吵起来。由于距离太远,我听不清具体内容,但李磊的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痛苦和愤怒。
好奇心驱使我继续跟踪。接下来的发现更令人费解——李磊、王媛和刘倩三人先后进入了一家律师事务所。两小时后,李磊和刘倩一起出来,前者脸色铁青,后者泪流满面。
当晚,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是刘倩。她要求见面,说有重要事情告诉我。
我们在律师事务所附近的茶餐厅见了面。刘倩比我想象中朴素,眉眼间有挥之不去的忧愁。她不停地搅动着面前的咖啡,却一口未喝。
“田小姐,首先我要向你道歉。”她终于开口,声音沙哑,“我和李磊骗了你。”
我静静等待下文,心跳如鼓。
“小雨,我们的女儿,半年前被诊断出白血病。”刘倩红着眼圈说,“我和李磊的骨髓都不匹配,医生说唯一希望是要一个同父同母的兄弟姐妹,用新生儿的脐带血救她。”
我愣住了,所有准备好的质问都卡在喉咙里。
“所以我们...”刘倩艰难地继续,“我们尝试再要一个孩子。但李磊说他已再婚,不能背叛你。我们试了人工授精,但三次都失败了。最后,我以死相逼,他才同意...”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原来李磊的“出轨”竟是这样的真相。
“那王媛是谁?”我问。
“我表妹,是她帮我们安排了酒店,让我们可以...可以...”刘倩说不下去了。
真相大白,但我心中的刺痛并未减轻。李磊选择隐瞒而非信任,这伤害比背叛更深。
“小雨现在怎么样?”我轻声问。
刘倩的眼泪终于落下:“医生说时间不多了,如果再找不到匹配的骨髓...”
我起身结账,对刘倩说:“带我去看看孩子吧。”
在医院病房,我第一次见到了小雨。她瘦弱苍白,但看到我时却露出两个与李磊如出一辙的酒窝:“你是爸爸的朋友吗?”
李磊坐在床边,看到我时惊慌失措。我无视他,径直走到小雨床前,微笑着说:“是啊,我叫田颖,是你爸爸的同事。”
离开医院后,李磊追出来解释:“颖颖,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我怕失去你,也怕耽误你。你还年轻,不应该被我的过去和责任拖累...”
“所以你宁愿让我以为你有了外遇?”我打断他,“李磊,婚姻的基础是信任和共同承担,你从一开始就没相信我。”
“对不起...”他低下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没有立即原谅李磊,但也没有离开。周末,我悄悄去医院做了骨髓配型测试。结果要两周后才能出来,但我心中有种莫名的预感——也许我能救这个孩子。
测试结果出来的前一天,我回了趟老家。母亲看我心神不宁,再三追问下,我说出了实情。
“妈,如果我配型成功,你会支持我捐骨髓吗?”
母亲握着我的手:“颖颖,你记得我跟你讲过的林晓梅吗?”
我点头。
“有件事我从来没告诉过你。后来你父亲去世时,她来过葬礼。”母亲眼中泛起泪光,“她当时说了一句话我一直记着——‘爱情里最难的不是牺牲,而是放下骄傲’。”
返回市区的大巴上,我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到家时,李磊正在厨房手忙脚乱地煮粥,说是要给小雨送去。
“我跟你一起去吧。”我说。
医院里,小雨比上次见时更瘦弱了,但看到我们还是很开心。她拉着我的手要我给她讲故事。我讲着童话,李磊在一旁削苹果,那一刻,恍惚间我们就像真正的一家人。
配型结果出来了——不匹配。希望破灭的那一刻,李磊崩溃大哭,我第一次看到这个总是克制情绪的男人如此失控。
那天晚上,李磊喝得烂醉如泥。我把他扶回床上,他抓着我的手不停地说:“颖颖,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小雨,我是个失败的父亲,也是个失败的丈夫...”
看着他痛苦的样子,我心中的怨气突然消散了。这个懦弱又善良的男人,用最愚蠢的方式保护着他认为重要的一切。
转机出现在一周后。医院通知我们,中华骨髓库找到了初配型匹配的志愿者。更令人惊讶的是,志愿者竟然是我的母亲。原来,她听说我的配型不匹配后,悄悄去做了测试。
移植手术定在一个月后。这段时间,我请了长假,全身心照顾小雨。李磊也向公司坦白了我俩的关系,被调离了市场部,但他说这是三年来最轻松的时刻。
手术前夜,母亲对我说:“颖颖,有时候命运的安排很奇妙。如果不是你当年父亲那段错误,就不会有今天的我,也不可能有这个机会救这个孩子。”
我看着母亲,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坚强——不是固执地守护自尊,而是有勇气接受生活的不完美,并在废墟上重建美好。
骨髓移植很成功。小雨出院那天,阳光特别好。李磊抱着女儿,刘倩跟在一旁,我和母亲站在稍远的地方。
“谢谢你,田阿姨。”小雨向我伸出双臂。我接过她,感受着这个小小身体里流淌着与我母亲相同的血液,一种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
回家路上,李磊小心翼翼地问:“颖颖,我们还能重新开始吗?”
我没有立即回答。夕阳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我想起母亲的话——爱情里最难的不是牺牲,而是放下骄傲。
“我们可以试试。”最终我说,“但这次,没有秘密,没有谎言。”
李磊紧紧握住我的手,仿佛抓住了整个世界。
小雨康复后,李磊和刘倩做出了一个决定——共同抚养孩子,但不再因为责任或愧疚捆绑在一起。而我和李磊,开始了一场真正的恋爱,从看电影、压马路开始,重新认识彼此。
半年后,我们举办了一场简单的婚礼。这次,我不再是隐忍的妻子,他也不再是充满秘密的丈夫。小雨是我们的花童,母亲和刘倩都坐在家属席上,笑着流泪。
生活总是充满意想不到的转折,但或许正是这些曲折,让我们最终找到回家的路。而偷来的幸福,终究不如真心换来的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