寨民瞪大眼,刚要悲愤地喊一声阿爷。
却忽然像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没了半点声息。
他死死瞪着他阿爷的尸体,然后在棠溪又开始砍下一个时,再也忍不住,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
其余跟他一样想带自己亲人一起跑的,也被这一幕吓得尖叫着跑开。
很快,周围只剩下被定在原地不能动的邪物。
反派们砍起来愈发肆无忌惮。
一刀接着一刀,砍得不亦乐乎。
长寿村总共也才一百二十多户人家,却有一千多口人。
而这一千多人当中,就有近一半的邪物。
如此庞大的数量之下,饶是反派们再喜欢砍人,也到底只有五个人。
于是林岁只让他们砍到过瘾了,便开始叫停:“可以了。”
“要是这世上所有人都是邪物,那该有多好。”郁辞年遗憾地收起刀,嘴角的笑带着一丝餍足。
斯星燃也有些意犹未尽,难得附和了一句:“可不是?”
他挥舞着菜刀,可算是找回了最初的梦想。
棠溪扛着杀猪刀不舍得还了。
她觉得自己或许比郁辞年更适合当个屠夫。
鹿湘倒是嫌弃地扔了砍柴刀。
这东西一点不符合她作为精致女明星的审美,要不是实在找不到别的能砍人的工具了,她才不会用呢。
黎野则直接把斧头别在了腰间。
他小时候看过电影,就想进斧头帮。
几人周围,尸横遍野。
全都无一例外地被砍成两半。
冲天火光的照耀下,跟被屠村了没差。
程峰和罗如兰虽然都看过节目,早在第一期就见识过这些人的凶残模样,却终究不如亲眼所见来得震撼。
“我终于知道林大师要看的,是什么热闹了。”程峰两眼无神地喃喃着。
就算这些真不是人,至少表面看来也跟人一模一样。
真要砍起来,是个人都过不去心里那道坎儿。
他们倒好,别说坎儿了,连根毛都没有!
砍起来眼也不眨,跟切菜一样丝滑又顺手。
看得他心里发怵,脖颈发凉,生怕这帮人砍红了眼,也照着他脖子来一刀。
好在,林岁这根线把他们扯住了。
等到这边战场平息,躲起来的寨民才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有眼尖的人一眼发现华点:“咦?为什么地上没有血?”
“是没有。”另一人使劲嗅了嗅,“按理说,死了这么多人,血腥味早该浓成什么样了,但我一点也没闻到。”
“不会,不会真像那姑娘说的,他们灵魂都没了,是,是邪物吧?”
“没准还真是,刚刚不有好些人都跟见了鬼似的?还有蒙玉,她都不跑的,她肯定知道什么。”
寨民们悄悄的你一言我一语,惶恐不安的语气里藏着一丝好奇。
终于有个胆子大的鼓起勇气过去看了看,随即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那,那是什么东西?!”
“怎么了怎么了?”寨民们更好奇了,一个接一个走了出去。
而后,一个个全都呆在了原地。
只见那一地断成两截的尸体,不仅没有血,连内脏,甚至肉和骨头都没有。
他们整个身体都被掏空,真正物理意义上的掏空。
此刻填充着他们身体的,赫然是密密麻麻的黑色霉菌。
这正是郁辞年他们,从人身上闻到的霉味来源。
也正是这些霉菌操纵着躯壳,又用强大的模仿能力模仿本人的行事风格,才让人以为他们都还好好活着,一直活到了上百岁。
“呕~”
骨瘦如柴的孕妇们跌坐在自家丈夫的身旁,被眼前的画面恶心得连连干呕。
而蒙母跪坐在蒙玉脚边,彻底吓傻了。
林岁看着她道:“你该庆幸,你被‘赐福’的方式不同,否则今日你丈夫的下场,也是你的,就连我也救不了你。”
“什么,什么意思?”蒙母神情恍惚地问。
林岁用下巴点点不远处一具女性躯壳:“赐福男人,是让他们直接吃下赐予他们的东西,然后和自己的妻子同房,让妻子怀孕繁衍。”
“所谓的孩子一旦生下来,你们的灵魂与血肉,同样会在三个月之内被腐蚀,沦为供这东西寄生的躯壳。”
鹿湘听到这,皱了皱眉:“所以白天在杨家碰到的那个疯癫女人,当时她还没完全被腐蚀?”
林岁点头:“可惜还是晚了。”
她眼神转变的一刹那,就代表她已经彻底没救了。
“那为什么男人可以‘长寿’,这些女人却非‘死’不可?”斯星燃叼着牛肉干嚼嚼嚼。
林岁:“他们的最终目的,是为了繁衍,一个女人只能繁衍一次,他们为了能光明正大地找下一个,就只能让妻子死去。”
“那、死……”棠溪想问“死”去的女人去哪儿了。
想到什么,她扭头望向黑暗中的村寨大门。
黎野几人也意识到这点,纷纷回头。
郁辞年眸子微弯:“看来外面那帮使者,就是这些必须‘死掉’的妻子。”
蒙母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颤巍巍指着蒙玉:“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那为什么,为什么阿玉要瞒着大家?”
“还有蒙香、吴明月、杨美一……为什么她们一点事没有,还口口声声说,亲眼见到了神明?”
林岁沉默了片刻,才道:“她们不是没有事,她们是早就已经死了,尤其杨美一,死了整整七十年。”
话音刚落,一股怨气冲天而起。
浓郁的阴气跟着弥漫开来。
原本脚踩着实地的蒙玉,也变成幽魂飘在半空,让靠着她的蒙母一下栽倒在地上。
“啊!鬼啊!”
周围人吓得连连后退,蒙母更是浑身瘫软,不敢置信。
死了?她的女儿死了?
怎么会?
这半年来,她明明有血有肉,鲜活又漂亮。
还变得比从前更加开朗大方,积极地替寨子里接待外来游客,耐心又细致地照顾着她的饮食起居。
谁不羡慕她好福气,生出这么个贴心懂事的女儿,还那么争气,被洞神选中,为她求来了长寿赐福?
结果她却……死了?
林岁扫了她一眼:“你还记得你女儿是怎么回来的吗?”
“我……”蒙母刚想回答,又一下懵了。
她陡然发现,她竟然真的一点也记不得,被她亲手沉进河的女儿,是从哪里回来的。
林岁目光又转向吴家大孙子:“你呢,你还记得你的小姑奶奶,她只和你相差半岁吗?”
吴家人都懵了。
之前配合林岁询问的年轻妇人错愕不已:“只和大哥相差半岁,那为什么,为什么那么年轻?”
她立马掏手机翻照片,随即惊呼出声:“照片上的人呢?”
屏幕上,她偷拍的照片,分明只剩一层虚化的背景墙,人物凭空消失。
“你曾经坚定地相信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所以她才能被你拍到,如今这个谎言被戳破,照片上的人自然也就不存在了。”林岁解释道。
妇人不可思议地捂着嘴:“所以你的意思是,每一个被选中的新娘,她们其实,其实一直都是鬼?”
鹿湘嗤笑:“还行,总算有个不糊涂的,不过也没聪明到哪儿去。”
妇人:“……”她这算被夸了吗?
在场的其他人无不震惊。
他们每户人家里,都出过一个被洞神选中的新娘。
彼时他们只觉得那是天大的荣耀,无论谁家被选中,必得大摆宴席,再叫上戏班子,热热闹闹地庆祝个三天三夜。
可现在却有人告诉他们,长寿是假的,被选为新娘的人也早就死了,根本没活下来……
一想到他们竟然一直和鬼、和地上这些邪物生活在一起,便头皮发麻,遍体生寒。
“我,我还是不懂。”程峰莫名感觉这些事跟他也有些关系,却又不知道为什么。
他只能绞尽脑汁地提出自己的疑问:“鬼跟人的区别还是很大的吧,他们居然几十年都没发现,这不是很奇怪吗?”
“在所谓洞神的帮助下,要迷惑起人来很容易。”林岁视线落在蒙玉身上,“简单来说,他们就是被鬼迷了眼。”
年轻妇人忍不住接口:“可是她们摸起来还有体温,走在阳光下面,还能看到影子呢。”
林岁:“有时候,人的信念是很强大的,当所有人都对同一件事深信不疑时,假的也会成真。”
就像这些寨民,他们坚信被选中就是要被赐福长寿。
那么在他们眼里,新娘们不仅不会死,即使真的长生不老也不稀奇。
只是他们的潜意识里,人哪有不老的呢?
就是因为会老,才盼着长寿。
因此他们又会下意识忘掉她们的年岁,她们被选中的时间,只当她们始终年轻的模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帮女人居然和邪祟联合起来骗我们,太可恶了!”
“自己死就死了,为什么还要拖全寨子的人下水?连自己的父母兄弟姐妹都不放过,简直畜生不如!”
“林大师,您可要为我们做主啊,快把这些害人的鬼收了。”
坚持了几十年的信仰,在一夕之间顷刻崩塌。
寨民们的风向瞬间变了,一个个凶狠地瞪着蒙玉,那眼神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蒙玉望着这一张张讨伐的嘴脸,只觉得恶心又可笑。
真讽刺啊。
这些人明明该是她们最亲近的家人,嘴里也说什么父母兄弟姐妹。
面对她们早就已经死了的事实,第一反应却不是心疼,不是难过,更没有一点愧疚。
而是害怕,是怨怪。
蒙玉冷笑:“看看你们丑陋的样子吧,试问你们哪一个没做过被赐福,然后像巫师一样受人敬仰的春秋大梦?”
“是你们自己的贪心造成了今天这个局面,还想甩锅给我们?”
“脸大成这样,你妈生你们的时候,怎么不干脆把你们憋死在肚子里?”
吴家人脸色难看,愤愤不平地反驳:“话也不能这么说,要不是有这些邪物伪装成人,你们又声称的确见过神明,我们怎么会相信这种事?”
“你们当然愿意相信!”蒙玉脸色阴沉,“是真的最好,就算不是,也不过是牺牲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孩罢了,对你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们凭什么不信?”
这话顿时让他们哑口无言。
曾一心盼着自己能被选中的女孩们神色复杂。
越是偏僻的地方,女孩越不被重视。
独独他们长寿村不一样。
而这不一样,正是因为有神明赐福。
所以其实她们也宁愿相信,这是真的。
虽然有时候也会纠结,也会怀疑,父母真的是爱她们的吗?
但和从中得到的好处相比,这点矫情的小心思,似乎就成了微不足道的。
蒙玉又何尝不是这样想?
可越是这样,她就越是憎恨这一切。
如果她们一开始就能得到平等地重视,即使蒙老病危,也一样不会忍心让蒙香阿姑,让一个当时才十七岁,人生才刚刚开始的花季少女为他牺牲。
更何况,蒙老当时根本不是病危。
他身体是不大好,却也到不了病危的程度。
他只是被巫师每年好几次的游说说心动了,蒙香阿姑亲耳听到他们说:
“就是个丫头片子,没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但要真能治好你这个老毛病,你不就赚了?”
“再说,她也该回报你的养育之恩,不过就是一点小小的牺牲,不,牺牲都算不上,她自己也能获得好处,是双赢。”
正巧那年蒙香阿姑也到了年纪,两人便一拍即合,让蒙老装病。
蒙香阿姑这才被自己的亲生父亲,亲手送上绝路。
自此,女孩们开始被家里重视,却不知这份重视里,是掺着毒药的。
她们只为此感到开心,便也期待着,自己也能被神明选中,然后一步步掉进深渊。
“畜生!你这个畜生!”蒙母心态崩了,指着蒙玉破口大骂,“我们不也是被骗了才推你下河的?你就,你就眼睁睁看着你阿爸被那邪祟害死,还要眼睁睁看着我去死?”
“难怪啊,难怪在我怀孕之后,你那么殷勤地伺候我,原来是打着要我死的主意!早知道,早知道我生你还不如生快叉烧!”
蒙玉眼睛一下变得猩红:“那时我就在阿爸肚子里,你让我怎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