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未歇,马蹄如雷。
三百影骑踏破长夜,黑袍裹身,刀藏鞘中,如同一道撕裂天地的墨线,在苍茫大雪中疾驰南下。
卫渊一马当先,手握缰绳,目光死死锁住前方模糊的山脊轮廓——清澜渠就藏在那片群峦环抱的谷地之中,是太湖水系的命脉枢纽,更是江南百万百姓的饮水之源。
他不能输。
不只是因为这是他的地盘,更因为他知道,一旦水源被污,瘟疫蔓延,民心必乱。
而乱,则国可倾。
陈元甫这一招,看似阴毒,实则高明至极:不战而屈人之兵,毁城于无形。
若真让他得逞,自己这些年苦心经营的南方商会联盟、水利体系、民生根基,都将化为泡影。
“世子。”吴谋士策马靠近,声音压得极低,“根据地形图推演,敌军若要避开元哨耳目,最可能走的是‘鬼见愁’一线天——那条路险峻难行,常人不敢涉足,但正因如此,反而是潜入的最佳路径。”
卫渊眯起眼,脑中瞬间闪过江南山脉水文图。
那是他穿越后亲手绘制的《江左山川形便志》,融合了现代地理测绘知识与古代堪舆之术,精确到每一条支流、每一处暗涌。
他知道吴谋士说得没错。
“传令张老板。”卫渊冷冷开口,“立刻安排三户‘逃荒农户’,沿鬼见愁沿途村落走动,散布消息:清澜渠已设重兵,连飞鸟都不得靠近。再让苏娘子发动‘净水义民’,凡发现可疑人物者,赏银五两,报信即兑。”
吴谋士微惊:“用百姓做眼线?万一泄露……”
“百姓最可信。”卫渊打断,语气笃定,“他们不懂权谋,却懂生死。谁想毒他们的水,他们就恨不得亲手剁了谁。这才是最锋利的网。”
话音落下不久,前方密林忽有信鸽掠出,羽翼带雪,直扑而来。
吴谋士接下竹筒,展开密报,脸色骤变:“世子!斥候回报,十二名黑衣人已进入鬼见愁峡谷,速度极快,携重物,目标明确!”
“果然来了。”卫渊嘴角扬起一丝冷笑,“他们以为选了无人知晓的小道就能神不知鬼不觉?殊不知,我早在三年前就在那一带埋下了‘活眼’——每隔十里设一名伪装成樵夫、猎户的细作,专盯非常之人。”
他猛然勒马,转身下令:“影骑分三路:左翼绕至上游断其退路,右翼埋伏下游石崖,居高临下;中军随我潜入渠首涵洞,布陷阱、撒石灰粉、架强弩——我要让他们走进来,走不出去。”
命令下达,三百骑迅速散开,如黑雾融入山林。
与此同时,苏娘子早已调动“净水义民”。
这些由商会资助、受过基础训练的乡民,此刻手持铜锣、火把,悄然分布在各村口要道。
一张无形的情报网,正在风雪中缓缓收紧。
次日凌晨,天光未明。
十二名黑衣死士终于抵达清澜渠主闸口。
为首者解开青铜匣,取出一只玉瓶,瓶中液体泛着诡异的幽绿光泽,正是西域失传已久的“腐心露”。
据传此毒遇水即溶,无色无味,饮之者三日内神智错乱,见鬼噬魂,最终癫狂而死。
“快!”首领低喝,“倒入主渠,立刻撤离!”
一人上前撬动石盖,刚掀开半寸——
脚下地面突然塌陷,十余人瞬间坠入深坑,坑底布满削尖木桩,数人当场重伤。
四周火把齐燃,强弓劲弩自崖壁、树顶、暗洞齐发,箭雨如蝗。
“有埋伏!”黑衣首领怒吼,拔刀欲冲。
可四面八方皆是喊杀声,锣响震天,百姓持棍棒从田埂、屋后涌出,竟形成合围之势。
一名老农甚至抱着陶罐冲上来,将滚烫石灰浆泼向敌人。
混战不过盏茶功夫,十二死士尽数伏诛。
卫渊从阴影中走出,黑袍染血,眼神却清明如镜。
他亲自打开青铜匣,取出玉瓶,对着晨光细看,又命人取来清水滴入少许,再以特制试纸检验——纸面瞬时由白转紫,继而冒起青烟。
“果然是复合毒素。”他低声自语,“不但致病,还能诱发幻觉……这不是单纯的投毒,是要制造社会性恐慌,让百姓自相残杀。”
他蹲下身,翻检尸体,从一人贴身衣物中摸出一块铜牌,背面刻着一个极小的符号:一只倒悬的蝎子。
卫渊瞳孔微缩。
这个标记,他在北境边关的密谍卷宗里见过一次——属于一个从未现身、却屡次策划刺杀、煽动叛乱的神秘组织:“幽蝎营”。
而据说,这个组织只听命于一个人。
风雪渐停,朝阳初升,清澜渠水流潺潺,清澈如旧。
卫渊站在渠首石碑前,望着远方云雾缭绕的北方边境,手中铜牌被攥得发烫。
他忽然笑了,笑得意味深长。
“陈元甫……你以为躲在幕后,借刀杀人,就能让我江南崩塌?”
“可惜啊。”
“你忘了——我这个纨绔,最擅长的,就是从死局里,翻出活棋。”
而在他脚边,那具黑衣死士的尸首微微抽搐了一下,指尖悄然松开,露出半张烧焦的纸片,上面依稀可见三个残字:
云中…断…第124章 水脉之争(续)
血未冷,雪已融。
清澜渠畔的火堆还在燃烧,焦黑的尸体被拖至山坳掩埋,影骑收刃归鞘,但卫渊知道——这场仗才刚刚开始。
十二具死士尽数伏诛,无一逃脱,唯有一人重伤未死,被吴谋士用银针封住经络,吊在树上,以温盐水维持性命。
此刻,此人正瘫在渠首石屋内,面如金纸,瞳孔涣散,却仍咬牙不语。
“再试一次。”卫渊坐在案前,指尖轻叩桌面,目光落在那张从尸首手中掉落的残纸上。
“云中…断…”三字虽残,却如一道惊雷在他脑中炸响。
云中郡,北朝旧地,如今是北方藩镇联军的粮道咽喉,更是当年他爷爷卫老军神战死之地。
而“断”字之后是什么?
断脉?
断粮?
还是……断国运?
“世子。”吴谋士低声开口,“这人肩胛有烙印,是幽蝎营‘毒尾组’的死士,终生服毒,宁死不降。寻常手段,撬不开嘴。”
卫渊冷笑:“那就不用寻常手段。”
他起身走到墙角,取来一只琉璃瓶——那是他用现代蒸馏法提纯出的乙醇溶液,又加入少量辣椒素与薄荷脑调制而成的“清醒剂”。
此物无毒,却能刺激神经中枢,使人感官放大十倍,痛觉翻倍,连梦境都会变得清晰可辨。
“给他灌下去。”卫渊下令。
半个时辰后,死士双目暴突,浑身抽搐,终于开口:“我们……不是要毁水……是要让你们自己毁自己……”
屋内众人屏息。
“陈元甫大人早就在你们商会里……埋了三把刀。一把叫‘流言’,一把叫‘背叛’,最后一把……叫‘身份’。”死士嘴角溢血,声音颤抖,“只要他亮出那件信物——你,卫渊,根本不是卫国公血脉!你是个假世子!一个从青楼爬出来的野种!百姓会唾弃你,将士会倒戈,苏娘子……也会亲手杀了你……”
话音未落,喉管突裂,竟是自咬舌根而亡。
屋内死寂。
吴谋士脸色发白:“这……这是攻心之计。”
卫渊却缓缓坐下,眼神深不见底。
真正的杀招,从来不是毒水,也不是刺客,而是人心。
是谁最早放出他“非亲生”的传言?
是谁在他初掌商会时暗中阻挠?
又是谁,在三年前那场“意外火灾”中,烧毁了卫府宗祠的玉牒副本?
他穿越而来,顶替的是原主——那个真正猝死于青楼的纨绔世子。
而他,不过是借尸还魂的异世之魂。
这个秘密,他藏了整整五年,连苏娘子都未曾全然知晓。
可如今,敌人不仅知道,还准备将它变成一把悬在头顶的铡刀。
“他们想让我们内乱。”卫渊缓缓道,“封锁南方商路,切断盐铁南运,逼百姓怨商会,怨我卫渊。等民心崩塌,不战自溃。”
吴谋士皱眉:“可陈元甫怎会有如此布局?他一人,如何调动幽蝎营、策反北方七镇、又掌握我方秘辛?背后……莫非另有其人?”
卫渊没有回答。
他望着窗外初升的朝阳,忽然想起那块倒悬的蝎子铜牌——据古籍记载,此符并非北朝所用,而是源自西域古国“大夏”,象征着“蛰伏之王,逆命而行”。
一个名字悄然浮上心头:萧魇。
那个曾在北境战场上凭一己之力屠尽三千铁骑,却被朝廷以“妖人”之名诛杀的前太子。
传说他未死,而是潜入暗处,组建幽蝎营,誓要颠覆南北秩序。
难道……陈元甫,只是他的棋子?
正思忖间,门外急促脚步声响起。
一名女影疾步而入,正是苏娘子派来的亲信婢女,手中紧握一封密函。
“世子!”婢女跪地呈信,“苏老板天未亮就察觉不对——商会账房一夜之间被人篡改三十七笔流水,全部指向您私自挪用治水银两!更糟的是……‘净水义民’中有十二人突然反水,散布消息说您投毒未遂,意图嫁祸北方!流言已传至建康,连户部侍郎都派人来问罪!”
卫渊猛地站起。
这不是巧合。
这是总攻的号角。
敌人要的不是一次破坏,而是一场系统性的瓦解——从资源到信任,从经济到声誉,从外患到内乱,层层推进,环环相扣。
而他,正被推上风口浪尖。
“备马。”卫渊沉声道,“我要立刻回城。”
吴谋士急问:“若谣言四起,百官施压,您该如何自证?”
卫渊嘴角微扬,眼中寒光一闪:“我不需要自证。”
“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着,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他转身出门,风雪再度卷起,衣袍猎猎。
而在他不知的角落,一张画像正在暗中流传——画中男子立于火海之中,面容模糊,却手持一面残旗,上书二字:逆鳞。
江湖传言,得此旗者,可号令天下私兵百万……
风未止,云未开。
真正的风暴,已在地平线上悄然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