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李莲花和桃夭便带着整座莲花楼不见了踪影。
寂风还十分难过,他终究是失宠了。
封情听说之后倒是没什么惊讶的,只是背地里嘀嘀咕咕的念叨:“本来还说给夫人检查检查身体,总觉得······算了,再说吧。”
东海畔附近最近的大城便是青州,青州也是东海畔乃至整个大启最富贵的地方,也是曦宸王府的所在地,但李莲花这人怕麻烦,青州显然就是麻烦中的麻烦,所以李莲花自己都没去过所谓的曦辰王府。
李莲花对曦辰王府没什么念想,都到了青州了,也没想起要去曦辰王府住一住,反倒是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青州最大最豪华的客栈名为花间集,简直是个销金窟,太不符合李莲花的风格了,他想都没想,去了三条街外的五味居。
五味居有位大厨,厨艺精湛,当然要带桃夭尝尝。
五味居的掌柜低着头算账,便听见清正的声音道:“掌柜的,一间上房,一桌酒菜。”
掌柜一抬头,乐了,拱手道:“李先生,许久不见。”
李莲花点头致意。
掌柜眼神一晃,看见李莲花身侧的桃夭,愣了愣,又说道:“这···这是尊夫人?”
李莲花笑了笑,也没说什么。
多年前,李莲花和桃夭也是来过青州的,当年五味居还是个破烂客栈,大厨还没进五味居,只是住在客栈里,还生了重病。
掌柜也算是个仁善之人,见有客病重,即便这位客官穷困潦倒,却还是为他延请了许多大夫,只是依旧治不好大厨的病。
本地的大夫治不好,见李莲花这个游医路过,掌柜也是死马当活马医,请了李莲花过来。
大厨原本也不是个大厨,有许多故事和秘密,也是中了剧毒,普通的大夫自然是诊不出来的,李莲花一摸上脉搏,便知道了。
是的,他又给人治了。
该说不说,即使到如今,李莲花也不算个真正的神医,但他确实一直做到了悬壶济世、医者仁心。
大厨解了剧毒,也算是重新活了一次,决定重新做人,便向掌柜自荐做了大厨。
大厨的厨艺确实惊人,正因为他的厨艺,原本破烂的小客栈,也渐渐成了如今也是名声鹊起的五味居了。
是以,掌柜和大厨都是认识桃夭的。
只是,从前的桃夭常年只梳个马尾,懵懂又木讷,再加上马尾能封印她的美貌,一旦换了发髻,整个人都变了,当年在女宅中方多病和施文绝都没认出来。何况如今的桃夭,虽然她脑子里还是懵懂,但是外表看上去只有清冷。
学了那么多年,至少如今在外人面前还是装的像个样子了。
总之,现在的桃夭和当年差别太大,除了相熟的人,很难让人和当初产生联系。
掌柜的甚至有些犹豫,这位夫人,可还是当年的夫人。
毕竟青州浮华,掌柜的见过太多事情。
掌柜自知有些失态,就算人家换了夫人,也跟他没什么关系,赶紧又拱手笑道:“李先生难得故地重游,哪能住什么上房,那儿人多,不够清净。”说着抬手引着李莲花往后院走去,边走边说道:“小人这些年,也将后边一些房舍收下,改成了独立的小院,有个院子,叫榴月庭,刚好空着,正好给先生和夫人暂住。”
李莲花见掌柜确实真诚,径直就将他引向后院,便也没有拒绝,一路看过去,后院确实风雅别致,亭台楼阁,不输那些知名园林。
一路过去,正好路过了:棠风小筑、荷桂苑、桃梨舍三座精致小院,便到了掌柜所说的榴月庭。
名字虽然风雅,但掌柜也确实实在,棠风小筑里种着海棠树,轻风拂过海棠,落英缤纷,小院如画;荷桂苑里夏荷清雅,秋桂馥郁,四季有香;桃梨舍中桃花灼灼,梨花皎洁,一红一白相映成趣。
榴月庭正是榴花似火,果实初结,生机盎然。
虽然桃夭有点对隔壁的桃梨舍恋恋不舍的,但乍一眼看见这榴月庭中花果同时挂枝的景象,瞬间被夺取了注意力。
所谓:五月榴花照眼明,枝间时见子初成。
花朵大而重瓣,如玛瑙雕琢,呈红白相间,花型平展如绣球,远观似枝头燃火,极具视觉冲击力。而与之相映成趣的是小巧玲珑似绿珠缀于翠玉枝头,盈盈可爱,带着几分稚嫩的娇俏的果实,染上淡淡红晕,仿若少女羞赧之态,羞涩中透着成熟的韵致。
有的果实已然熟透,外皮绽开细密纹路,透过那微微裂开的缝隙,隐约可见内里玛瑙般的籽粒,紧密排列,晶莹剔透,闪烁着诱人的光泽,仿佛藏着一整个秋天的甜蜜与希望。
花与果,一娇一硕,于同一枝头争奇斗艳。繁花似锦,如绮梦般绚烂,肆意张扬着生命的热烈与奔放;硕果累累,似珍宝般沉甸,默默诉说着岁月的沉淀与收获的喜悦。微风轻拂,枝头摇曳,花朵与果实相互摩挲,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似在轻声絮语,又似在浅吟低唱。那声音,宛如天籁,穿越了时光的长河,带着古朴的韵味,萦绕于耳畔,让人心神俱醉。
李莲花也被这美景吸引,正含笑看着,却听见桃夭吞咽口水,小声的问:“可以吃吗?”
额······
李莲花无奈的摸了摸鼻子。
掌柜在一边笑言道:“小人的这株石榴乃是西域进贡的,陛下仁德,与民同享。只是这果子倒是可以吃的,只是这吃起来,确实不如常吃的那种,如今也是石榴季节,稍后上菜的时候一起准备上。”
大启的皇帝,当真不太一样,可能皇族确实没什么人了,便是想要享受也享受不到多少,为了不浪费那些金贵的好东西,启辰帝确实很喜欢把异国进贡的好东西先研究一番,然后与民同享。
这些年大启民间的异域奇珍多不胜数。
毕竟,就算说是与民同享,启辰帝也不会放弃赚上一笔来补贴一下国库。
李莲花对掌柜的善意笑了笑,又看了看另一边,是一座更大的院子,名为云栖桂影。
与荷桂苑中的金桂不同,这株的花冠斜展,花色乳白至纯白色,偶见浅黄白色,花瓣黄白色,顶生花序密集且形态独特,状若佛珠,有些奇特。
李莲花问掌柜的:“这是佛顶珠?”
掌柜惊奇的看向李莲花,点头道:“正是。”随即敬佩的拱手:“李先生渊博,这佛顶珠小人引进了快两年了,也无人问津。”说着叹气道:“不瞒李先生,当初这院子本打算当成最名贵的院子只给贵客享用,谁知道,”指了指前几个院子,摇摇头说道:“那异域传来的梦玲珑、红雪梨、皇家雨,生生的盖过了我亲自跑了三个月前往川蜀带回来的佛顶珠!您说说,您说说,这···唉!”
李莲花被掌柜的气恼的模样逗笑了,笑了一下,随即轻轻咳嗽一声,严肃的点了点掌柜,说道:“其他的也就算了,那皇家雨可不兴说。”
掌柜的闻言立刻惊醒,自觉失言,见四下无人,但却也没有安心,毕竟此时除了榴月庭之外,其他四座院子里都住了人,如今只是看不见人,人家听没听见,真说不准。
桃梨舍里的桃花梦玲珑和红雪梨倒还普通,但那棠风小筑里的皇家雨,可是启辰帝最喜欢的花种,虽然官方没有传出什么,但私下里,倒是有不少启辰帝和皇家雨的趣事。
比如皇家雨的来历,便是说因启辰帝对这株海棠一见钟情,非要立刻在御花园里看见满园的美景,于是启辰帝身边的某位高手,竟然为了满足启辰帝的心愿,迅速的把海棠种满了御花园,待启辰帝刚走进御花园,天空便下了一场绵绵细雨,满园的海棠花都在雨中绽放,尽显花中神仙的尊贵与娇美,因此得名皇家雨。
据说这还是比较矜持的叫法,因为启辰帝至今未娶后妃,而海棠花从古至今都有形容女子温柔美丽的寓意,又被誉为百花之尊、花中神仙,民间便有那么些人,甚至戏称这皇家雨为“花贵妃”。
嗯,启辰帝的“花贵妃”。
想也知道,启辰帝能允许传出去甚至传到民间的谣言,必定有他的深意。
比如以启辰帝的名义提升皇家雨的价值,然后狠狠地大赚一笔一笔又一笔,对于启辰帝来说,肯定是真金白银更加实在。
虽然,嗯,某日启辰帝确实闹脾气说要让御花园种满他最新喜欢的这株海棠,然后影杀立刻亲自去种下,再有许多管理花草的匠人辅助,启辰帝走进御花园的时候,当真给他种出满园子的海棠,这事确实是真的。
只是这“花贵妃”的名头一出来,那恐怕是很难摘得下来了。
别说“花贵妃”了,就是皇家雨,沾染上了皇家,这株海棠当真是飞升了。
对此,启辰帝表示:人都有第一次是不是?我也是第一次,一不小心用力过猛了,也是种经历嘛。我后来再用在别的上面,就再也没翻过车了。
说起来,这些花植里,当真只有那佛顶珠没有被启辰帝“代言”过,毕竟启辰帝就是为了赚钱,才将那些异域进贡的各种奇珍由朝廷出面建立的宣徽院(注)对外出售,佛顶珠是川蜀地带本土产物,暂时没被启辰帝注意到。
但是李莲花现在注意到了,都说蜀道难,李莲花拖着莲花楼,他还真没去过川蜀一带,自古川蜀独属一国,想来会存在很多特别的东西,比如这佛顶珠,倒真的是难得,据说这佛顶珠对土壤有特殊要求,种植难度也较高,江南不是没有,却非常稀少。
李莲花之前还是在无了和尚的普渡寺见过,只是也就那几株。
天虞山是个好地方,气势雄浑,风景秀美,灵气四溢,常年云雾环绕。
不仅李相夷把四顾门驻地选在了天虞山,天虞山的半山腰上还有千年宝刹普渡寺。
普渡寺也正因为那么几株佛顶珠,也是远近知名。
云雾如轻纱,轻拂过花蕊,为其披上一层朦胧的神秘;缓缓散开,让佛顶珠的全貌在瞬息间展露无遗,又迅速隐入云海,只留下一抹令人心驰神往的余晖。山风轻拂,带着山林特有的清新与禅意,似乎在低语着千年的佛缘与智慧。
掌柜大概是见过那美景,但这里确实无法做到“云栖桂影”,实在可惜。
掌柜又在一点小声说道:“李先生,荷桂苑和桃梨舍里住的是都是琼州那边过来的商人,过两日便走了。这棠风小筑里住的是南疆过来的外族人,小人觉着有些邪性,只是他们带了四方属下发的牌子,小人不得不接待。至于那云栖桂影,住的据说也是皇室子弟,他们事多,李先生担待些,莫搭理他们便是,如今陛下管的严格,这些皇室子弟出门如今出门也还算老实。”
这些所谓的皇室子弟,自然便是前朝大熙的那些,说起来,他们也确实还算皇室子弟,但毕竟血脉上离李相显李相夷两兄弟差的很远,尤其是李家信奉不养闲人,这群皇室子弟大部分还真是一无是处,要么真的要么演了半辈子了,如今让他们干点活那也是有些难。
没本事那就得盘着,要不说毕竟还是皇室,别的不行,眼力还是必须有的,确实都挺老实,平日里那是连门都很少出。
李莲花也没当回事,比起这帮游学的皇室子弟,他更在意南疆过来的那些人。
南疆与南胤还有些像,南胤擅螣虫,南疆擅蛊毒,再加上不知是否相同的巫蛊之术,都是一些玄妙难言说的东西。
李莲花十分介意南疆在大启行走,因为他了解李相显,李相显能防备南胤,自然不可能放任南疆。
李相显防备南胤的方式很直接很强大,就是他自己潜心二十余年,自己学习南胤螣术,最后甚至用自己的血将整个南胤的螣虫换了一遍,彻底将所有螣虫都掌握在了自己手中,即便南胤那群贵族想反,螣虫在李家人面前没有任何反抗余地,南胤的那群贵族也直接废了。
他亲哥能用二十年防备一个在他手里根本玩不转的南胤,怎么可能放任一个更加不可控的南疆在大启民间游走。
桃夭显然对石榴有些心心念念,饭食就摆在了院子里,送饭食过来的是大厨的徒弟,一边介绍了每道菜,一边还解释道:“李先生,这个时间我师傅忙的根本离不开厨房,这些餐食都是我师傅亲手做的,师傅说晚些时候不忙了再来与李先生叙旧。”
五味居里什么情况李莲花自然也看得到,确实是忙的不可开交,毕竟五味居最出明白的地方便是有个大厨,住宿不过是顺带的,厨房才是重中之重,自然也不会有什么不满。
大厨的徒弟退出去之后,没多久便有个少年小心翼翼的进来,恭敬的拱手鞠躬,压低声音道:“学生柏清,见过曦辰亲王。”
李莲花看过去,有些眼熟,想了想,才问道:“你是···宗正寺正卿家的?师从太子太傅?”
柏清应道:“学生正是宗正卿的孙辈,原是国子监学生,得太子太傅青眼,与靖王殿下同窗许久。近日因靖王殿下离宫办差,学生便回了国子监参加游学,前日才到青州,今日出门意外见到曦辰亲王,想着王爷白龙鱼服游历天下,便私下前来向王爷问安。”
柏清说话的时候头都不敢抬起来,算起来,李家兄弟俩在皇室里辈分奇高,毕竟皇室子弟重子嗣血脉,十几岁就开始婚配,还能不停的纳妾生庶子。而当年芳矶帝与南胤公主的孩子身负血海深仇流落江湖,身边连可信之人都没几个,更别说给他准备婚配了,江湖中晚婚晚育甚至不婚不育的可多了,他这一脉传到李相显兄弟俩也才第四代,柏清他爷爷见了李相显还得跪着叫爷爷。
皇室子弟身边有女眷不奇怪,但这位祖宗身边带着女眷,柏清是真不敢抬头看。
所以,真不是柏清想来攀关系,当真路遇祖宗当看不见不请安,柏清都不敢回家见列祖列宗了。
虽然某种意义上,就算他祖宗们真出来,和面前这位祖宗也好不起来。
李莲花随口问了问一起来游学的都有谁,柏清便说了说,国子监那地方,一般人是进不去的,必须得到名额,名额从哪里来呢?都是各大世家或是大儒才有,也就是说,基本上都是世家子弟和确实才华出众之人,即便才华十分出众,家室背景也不可能太差,就是寒门也少之又少。
毕竟人以群分,家世相差太远,眼光见识只会天差地别,很难一起学习生活,什么地方都是一样的。
李莲花也不过随口一问,别说这些学生,就是朝中的大臣,李莲花也未必认得全,问过这个问题之后,李莲花又问道:“我听说隔壁那个棠风小筑里住了几个南疆人?”
柏清也知道此事,微微皱起眉说道:“禀王爷,确实是南疆人,学生们也都查验过四方属下发的牌子,没有任何问题。只是学生也十分疑惑,此前并未听说四方属给南疆人发过牌子。”
四方属是允许异族进入大启的,但启辰帝只允许异族入天启城,做生意也只能和宣徽院做,再由宣徽院与民间做生意。所以进入大启的异族只能按大启的规矩,住大启要求的驿站,离开驿站得有专人陪同,还有时间规定,直到进入天启城,由天启的四方属评定,其中只有三成能得到四方属的牌子,允许在大启内自由行走。
既然只有三成,那自然是严格的不能再严格了,像是南疆这种不可控的存在,简直就是不可能。
柏清是个学子,能师从太子太傅,一定是启辰帝敲定的将来必定要入朝堂的人选,他一定是十分关注朝堂的各项动态的,李莲花见柏清对此也十分疑惑,沉思了少许,便说道:“你去青州的四方属问问,让四方属自己去天启的四方属问问情况。”
柏清原本就有此意,只是他一个平头学生,就算名头上还是皇室子弟,但天下皆知他们这些皇室子弟身份着实尴尬,要不是宗正寺当年脑袋清醒,第一时间调转枪头支持启辰帝,这皇室子弟前面就只能加个前朝了。
如今曦辰亲王开了口,柏清立刻拱手称是,转身便要去四方属。
李莲花叫住他,掏出一块金箔扔给柏清,说道:“你这么去问,谁会理你,拿着这块金箔做信物,去吧。”
从前李相显在南胤就是用金箔做信物,如今大启也用金箔做信物,金箔轻薄至极,能在金箔上做文章,其工艺也极为稀有,再加上李相显精湛的机关术在薄片上做防伪,真是比什么都方便且独特。
柏清接住薄片,谢过曦辰亲王的信任,便赶紧往四方属赶去。
青州很大,四方属离五味居还挺远的,他不走快点,今晚怕都到不了。
这事也不算迫在眉睫,不然李莲花便也自己去了。
桃夭吃过了饭,正在捧着一个石榴慢慢吃,她不是很听得懂李莲花和柏清说的话,只是看李莲花似乎很是烦恼的样子,她想了想,说道:“那个院子好臭,里面有脏东西,我们离那边远一点。”
李莲花闻言,又看了看棠风小筑,心里疑惑,但也立刻答应了桃夭。
既然说桃木镇邪祟,桃夭经过那些事,她觉得臭的脏东西,怕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南疆本就不可控,放任到民间还没有任何管控的手段,让他们继续玩弄那些玩意,谁知道会弄出什么事来。
(注:宣徽院是元朝的,类似职能的官署唐宋时期叫市舶司,我感觉市舶司有点风格不符合,再加上名字听起来就比较倾向于海外,大启现在的情况主要是对西域南疆之类的地方有交集,海外还没延伸过去,为避免误会,就用了宣徽院这个名字。我觉得这种比较官方的地方我还是不要自己起名字了,之前的一些官方的名称我都是尽量用的比较少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