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沐之日,难得清闲。
张经纬本打算狠狠补个觉,把连日来的疲惫都睡回去,直睡到日上三竿。然而,天刚蒙蒙亮,一个聒噪的声音就开始在他卧房门外嗡嗡作响,像只赶不走的苍蝇。
不是对他说话,却字字句句都往他耳朵里钻。是梁大海那粗嗓门,正对着院子里某个倒霉蛋(也可能是空气)大倒苦水:
“…娘的!这活儿是人干的?老子这两天天不亮就爬起来,顶着寒风搭茅厕,跳进冰水里挖沟渠!累得跟头老黄牛似的!这倒好,有人倒清闲,跟个甩手掌柜似的,屁事儿不干,净晃悠!这公平吗?啊?!”
张经纬烦躁地用被子蒙住头,但那声音穿透力极强。迷迷糊糊又睡了不知多久,外面非但没消停,反而升级了!梁大海似乎跟人吵了起来,声音拔高,骂的还很脏。
“砰!”一声闷响,似乎是谁推搡到了门板。
张经纬终于忍无可忍!他猛地掀开被子,宿睡未消的头痛和被打扰的怒火一起涌了上来。胡乱抓起床边一件厚实的棉袄裹在身上,也顾不上形象,趿拉着鞋就哆哆嗦嗦地拉开了房门。深冬的寒气扑面而来,让他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睡意倒是跑了大半。
“大清早的吵吵什么?!要造反啊?!”他厉声喝道,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不容置疑的威严。乱糟糟的院子瞬间安静下来。
只见梁大海和王二狗像两只斗红了眼的公鸡,正互相揪着对方的衣领子,脸红脖子粗。梁大海身上还沾着泥点,显然刚从工地上下来。王二狗则衣冠还算整齐,但领口被梁大海扯得歪斜。旁边几个早起洒扫的衙役远远站着看热闹,大气不敢出。
梁大海一见张经纬,立刻松开王二狗,抢先一步告状,指着王二狗的鼻子:“少爷!您给评评理!我这两天累死累活,又是搭厕所又是挖水渠,冻得手脚都僵了!他倒好,影子都见不着一个!这公平吗?!”
王二狗梗着脖子,毫不示弱:“放屁!老子现在有公务在身!”
“公务?”梁大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之以鼻,“逛窑子也是公务?!老子今天早上亲眼看着你,跟着那个花魁鬼鬼祟祟就钻进了一处阁楼里!要不是老子眼尖把你揪出来,你指不定还在里面快活呢!少爷,您说这不是逛窑子是干什么?!”他唾沫星子都快喷到王二狗脸上了。
“梁大海!你他娘的血口喷人!”王二狗气得额头青筋暴起,脸涨得通红,对着张经纬急声道,“少爷!您别听他胡说八道!我今天……我今天在街上看见凝香了……”
“听听!听听!他自己都承认了!”梁大海像抓住了铁证,得意地打断,“少爷,他亲口承认去逛窑子了。”
“你给我闭嘴!”王二狗怒吼一声,猛地转向张经纬,眼神急切,“少爷!我刚进去,还没来得及做什么,就看见少夫人和豆芽也在那楼里!我正想过去询问是怎么回事,还没走到跟前呢,就被这个莽夫不分青红皂白地给硬拽出来了!他坏了我的大事!”
“少夫人?!”梁大海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充满了荒谬和不信,“王二狗!你他娘的为了脱罪,连这种弥天大谎都敢编?!少夫人金枝玉叶,大家闺秀,怎么可能去那种腌臜地方?!你简直满嘴喷粪!污蔑主母,罪加一等!少爷,我现在就替您教训这个满嘴胡吣的混账!”说着就要撸袖子动手。
“梁大海!我警告你!言多必失!”王二狗也豁出去了,梗着脖子瞪着梁大海,“你敢不敢跟我赌?!就赌十个大嘴巴子!要是我胡说,你抽死我!要是少夫人真在里面,你让我抽十个响的!敢不敢?!”
“赌就赌!老子还怕你不成?!”梁大海被彻底激怒,拍着胸脯吼道,“少爷您作证!今天要是不把这王八蛋的嘴抽歪,我梁大海三个字倒过来写!”
张经纬的脸色,在听到“少夫人”三个字时,已经彻底阴沉下来。之前的睡意和烦躁被一种冰冷的惊疑取代。
“好啦!”张经纬一声断喝,压下了两人的争吵。他目光锐利如刀,先狠狠剜了梁大海一眼,制止了他的冲动,然后死死盯住王二狗,声音低沉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狗子!带路!”
……
三人拉扯着穿过几条僻静小巷,最终停在一座看似寻常却又透着几分诡异的楼阁前。这建筑没有悬挂任何招牌,但檐下悬挂的彩绸和窗棂上精致的雕花,却与云州那些高档花楼如出一辙。
“少爷,就是这儿!”王二狗压低声音道,同时警惕地环顾四周。
未等张经纬细想,梁大海已经不耐烦地推着他往门里走:“走走走,快进去瞧瞧!要是这厮敢骗人,我当场抽烂他的嘴!”
楼内光线昏暗,却弥漫着一种甜腻的香气,既不像寻常脂粉,也不似熏香,倒像是某种精心调配的迷药。张经纬刚适应光线,一个身着绛紫纱裙、满头珠翠的妇人便扭着腰肢迎了上来。她约莫四十出头,妆容精致得近乎夸张,每走一步,身上的环佩便叮当作响。
“哟——这不是咱们青天大老爷张大人嘛!”妇人拖着长音,声音甜得发腻,涂着鲜红蔻丹的手作势要搭上张经纬的胳膊,“什么风把您给吹来啦?”
张经纬侧身避开,脸色阴沉如铁:“你是这儿的老板?”他声音冷峻,“本官记得,从未签署过任何新设妓院的公文。”
妇人夸张地捂住嘴,发出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哎哟喂!大人说笑啦!”她扭了扭丰腴的身子,故作娇嗔,“这怎么能是妓院呢?咱们这可是正经的'媒楼',说亲论嫁的雅地!”她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再说了...我们老板,和大人您还是故人呢!”
张经纬眯着眼,轻声问道:“凝香?”
“那是花名啦~”妇人摆摆手,“我们老板早赎身啦,现在姓魏,双名佳佳,魏——佳——佳——”她一字一顿地念着,眼睛却紧盯着张经纬的脸,似乎在期待什么反应。
张经纬念叨着:“魏佳佳……”他不经意的打了一阵寒颤。
他强自镇定,声音却不由自主地绷紧了:“我家夫人...是否来过?”
“在呢在呢!”妇人眉飞色舞,涂着厚厚脂粉的脸笑得皱纹尽显,“正在二楼'上学'呢!要不要我带大人上去瞧瞧?”
“‘上学’?”张经纬眉头皱得更紧,“什么学?女子学堂?”
妇人掩嘴轻笑,刻意扭动腰肢展示自己丰满的身材:“是女学不假~教姑娘们怎么做一个...真正的女人~”她意味深长地眨眨眼,“琴棋书画、女红厨艺...还有那些...闺中秘术~”
梁大海在一旁听得面红耳赤,王二狗则紧张地观察着张经纬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张经纬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带路。”
妇人似乎察觉到气氛不对,笑容僵了僵,但还是转身引路。木楼梯在她脚下发出吱呀声响,每上一阶,那股甜腻的香气就浓一分。张经纬跟在后面,心跳如擂鼓,脑海中闪过无数可怕的猜想——皇甫灵为何会来这种地方?魏佳佳又在谋划什么?这个所谓的“女学”,究竟在教些什么?
二楼走廊尽头,一扇雕花木门虚掩着,隐约传出女子轻柔的说话,他从门缝往里探看。
一个女讲师正对着台下的女孩子们讲述着女德论。
到提问环节,一个熟悉的背影突然举起手来。
台上的讲师点了名“张皇甫氏。”
皇甫灵自信起身,对着讲师侃侃而谈。
王二狗询问张经纬一下,“少爷,要不我去叫停?”
张经纬近乎痴呆的看着正在上课的皇甫灵,嘴微微扬起,还忍不住的喃喃道:“好……好可爱。”
王二狗没听清他在嘟囔什么,“啊?少爷明示。”
张经纬有些尴尬,收起那猥琐的嘴脸“没,没什么……等她下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