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制药厂门口,日头偏西。
城贵小姑娘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站在厂门口,踮着脚尖望眼欲穿。她脑海里想象着论坛里那些“大佬”口中的“能手”,该是何等威严沉稳、经验丰富的老师傅形象。
就在这时,土路尽头传来“嘚嘚”的蹄声和车轮吱呀作响的声音。一辆骡车晃晃悠悠地驶近,车板上坐着三个人,其中一个年轻点的格外引人注意。
一身洗得发白的工装,头顶一撮呆毛随着骡车的颠簸顽强地翘着,正东张西望地看着路边的白桦林,脸上还带着几分……闲适?
骡车在厂门口停下,年轻人利落地跳下车,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看到门口站着的城贵小姑娘,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露出一口白牙:“同志,请问这里是东北制药厂吗?我找城贵技术员。”
城贵小姑娘看着这张比自己还显嫩几分的脸,尤其是那撮极具标志性的呆毛,心里那点期待“啪唧”一下摔得粉碎。
她愣了半天,才难以置信地、带着哭腔喃喃道:“呜……上级终于派人来帮忙了嘛?但……但为什么派来个这么小的啊……”
江夏一听,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诶,同志,你这话说的……脸嫩那是我妈会生,给的先天优势!你不能以貌取人啊!我叫江夏,是上面派来协助你们解决干燥工艺问题的。”
查验过工作证,城贵小姑娘将信将疑地带着江夏往车间走,心里直打鼓:这么个年轻人,能行吗?论坛里的老师们是不是搞错了?
江夏身后紧跟着唐连长和被收拾过的蔫了吧唧大老王。
到了车间,江夏没急着发表高论,而是先让城贵小姑娘带他看了那台“土法干燥箱”,又仔细查看了结块的干糖浆样品,还翻了翻城贵小姑娘那本记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和生产记录。
“嗯……热风循环不畅,温度不均,导致部分过热焦化,部分干燥不彻底……”江夏一边看一边嘀咕,手指在干燥箱粗糙的铁皮外壳上敲了敲,“原理我明白了,论坛里那些大佬说的‘导流板’、‘风道’思路是对的,就是说法太‘学院派’,没告诉你们具体怎么弄。”
城贵小姑娘想当场反驳:大佬画了草图的,就是有些看不懂……
当想想背条例那暗无天日的过程,当即也就缩了缩脖子把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下去。
嗯!这种痛苦我一个人享受就行了,可别把眼前的小同志牵扯进来……
诶,城贵同志就是心肠好,怪不得能用中药福泽万世,真的跟某些挖完坑就跑的妖艳货不一样。
江夏转过身,对眼巴巴看着他的城贵小姑娘和闻讯赶来的药厂厂长咧嘴一笑:“问题不大,好解决!”
他顺手从地上捡起一截粉笔头,就在干燥箱旁边相对干净的水泥地上画了起来:“咱们不用搞那么复杂的计算。看,热风从这边进去,直来直去,肯定有的地方吹到,有的地方吹不到。咱们就在里面加几块挡板,让风‘拐着弯儿’走,逼着它把每个角落都逛一遍!”
他画的草图远比论坛上的公式直观:几块简单的铁皮板,斜着安装在箱体内壁,形成一条迂回的“风道”。
“这导流板,找厂里的钳工师傅,用薄铁皮就能做,形状大概这样……固定嘛,焊几个角铁支架,用螺丝拧上就行,方便调整角度。”
“另外,”江夏指着干燥箱的进风口,“这里可以加个简单的风扇,不是啥精密玩意,能鼓风就成,确保有足够的风压吹进去。动力嘛……我看车间角落里那台闲置的旧电机就能用,改个皮带传动……”
江夏连说带比划,语言极其通俗,甚至有点“土”,但每一步都切中要害,方案简单、成本低、且立马就能动手改造。
他不仅画出了草图,连用什么材料、大概怎么做、甚至能利用厂里哪些现成的废旧料都想到了。
城贵小姑娘和王厂长从一开始的怀疑,渐渐听得入了神,眼睛越来越亮。尤其是城贵小姑娘,她发现江夏的每一个建议,都精准地落在了她能理解和执行的范围内,那些困扰她许久的理论难题,在他这里变成了一个个可以具体操作的步骤。
“江……江夏同志,”城贵小姑娘的声音带着激动,“你……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我这就去干!”
药厂厂长也激动地一拍大腿:“好小子!有一套!我马上安排人配合你!需要什么材料,厂里全力支持!”
江夏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那撮呆毛得意地晃了晃:“放心吧,这点小改造,快的话两三天就能弄好。到时候咱们再调试一下温度和风量,保证让你们生产出合格的干糖浆!”
看着江夏自信满满的样子,城贵小姑娘终于相信,论坛里那些“大佬”推荐的人,果然不一般。
这个坐着骡车来的、顶着一撮呆毛的年轻人,肚子里真有货!一场看似棘手的技术难题,在他的“点化”下,似乎立刻变得清晰可行起来。
事情,真的那么简单嘛……
那是必然不会的……
你看,生产科的老刘又愁眉苦脸地钻了出来,手里还捧着那本厚厚的生产记录本。
“厂长……还有个事儿,”老刘搓着手,一脸为难,“咱……咱的蔗糖库存快见底了。按照城贵同志的配方,这干糖浆里蔗糖是主要辅料,用量不小啊……”
江夏闻言,有些好奇地看向张城贵:“城贵同志,蔗糖在这里主要是起什么作用?”
张城贵合上手里的本子,认真解释:“江夏同志,你是搞机械的,可能不清楚。这板蓝根本身味道偏苦,而腮腺炎又多是孩子容易得的病。
为了让孩子们愿意喝药,我们在设计剂型时,才选择用口感甜美的蔗糖做娇味剂和成型辅料,做成干糖浆,用水冲开就好喝多了。”
说完,城贵小姑娘也是满面愁容,“诶,前面一批32吨的糖,这么快就用完了嘛……”
“多少?32吨?这么多!”江夏龇牙。
“嗯呐!去年年末的时候,上级调拨了糖厂一个季度的产量给我们做这个药……”
嘶……看来上级最开始就很重视这个中药制剂啊,要不然也不会把这么多的蔗糖拨付过来,并不是因为有外商采购才兴师动众。
因为蔗糖对于现在的我们来说,可是实实在在的紧俏货。不,应该说,蔗糖这玩意,一直都是国际市场上的紧俏货,一吨130美元的价格,让傻白兔望而却步。
看着不多是吧,咬咬牙也能买,但,架不住你买不到啊!就算买到了,咱也没船运回来……
外购无门,只能自力更生。
但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南方主要蔗糖产区受限,东北这边的甜菜也远没到一种一大片的地步。
所以国内的食糖供应一直非常紧张。虽然在“一五”计划期间,已经在东北等地大力建设甜菜糖厂,但全国的人均食糖年占有量也仅仅在0.1公斤左右……
但,就算这样,祖国母亲为了推广板蓝根干糖浆这款有效药物,硬是从极其紧张的糖指标里,给东北制药厂拨付了相当大的一批额度。这无疑是母亲对孩子们深沉的爱,希望自家的崽能吃上有效的药。
母亲对孩子的爱啊,永远不是惊天动地,只是不断绝的涓涓细流……
“诶,祖国妈妈实在太爱自己的崽了……” 江夏心里也暖融融的。
但……妈妈爱崽崽是天经地义,可这药现在主要是要卖给……特别是使用它们的还是(江夏脑海里浮现出某个热带雨林里活蹦乱跳的猴子形象)……
想到这,江夏脸上露出了那种熟悉的、带着点狡黠的坏笑:“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