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匹马停在云隐山脚下。
李莲花先下了马,伸手一拉叶灼,后者顺势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落在他臂弯中。
“车马就只能到这儿了。”李莲花抬头遥望山巅,露出了怀念的神情,“再往上,是我师娘布的林阵和迷雾阵。”
李莲花将马拴在了树干上,转身冲叶灼伸出一只手臂示意她扶着。
山路泥泞湿滑,怕她摔跤。
叶灼对于他把自己看成娇弱小姑娘觉得好笑,但还是从善如流地扶他的胳膊借力,踩上一处较高的石块。
“我可能没跟你说过,我师父师娘都是急性子,两人天天吵架——师娘武功不如师父,但擅长奇门阵法,经常把师父关在家门外。”
“师父把我和师兄捡回来那次,就差点上不了山。”
“当时师父带着我们在山下转了好几圈,最后发现还是破不了师娘的阵法,气得冲山上大吼,我吓得缩到了师兄身后。”李莲花说起儿时,脸上满是笑意,“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原话是:我不过下山喝个酒,生这么大气做什么?!赶快开阵!我带了徒弟回来!”
“后来师娘说,要不看在我们俩的面子上,非得把师父晾在山下十日不可。”
“但其实两人根本就没什么矛盾,师娘担忧师父饮酒伤身,师父却觉得人活一世,随性洒脱最重要。”李莲花笑着摇摇头,“梦里师父居然教育我不要跟你论对错……他也不先反思反思自己。”
两人都没有用轻功,相互扶持着在山林间的野道上走。
满山云雾,熟悉的景色让儿时久远零散的记忆一一浮现。
李莲花难得多话,像是想把她错过的、自己人生前十几年的经历,都一股脑儿跟她分享——从师父师娘为鸡毛蒜皮的事吵架,到他因为年纪小贪玩不好好练功而挨骂,再到他被罚跪时师兄总偷偷给他递糖吃……
云隐山在他的记忆里,全都是好事情。
叶灼听出其中一些不对味的地方,却没有扫他的兴,而是微笑着附和道:“你童年时倒蛮幸运的。”
李莲花半是得意、半是感慨地说:“是啊,我那时候也觉得自己很幸运,所以决心长大后要好好报答师父师娘和师兄……后来入江湖,被繁华和吹捧迷了眼,当四顾门主的几年一次也没回过云隐山。”
“最后一次回来,是我坠海后。”
“元宵节那天,我突然特别想家,恨不得立刻回来,但身体状况实在不允许。”
“在小渔村养了一段伤,撑到清明前后才回来……便见到山脚新立的墓碑和烧纸的师娘,我躲在树干后听了一会,才知道师父因为我身亡的消息,在闭关时走火入魔。”
李莲花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半晌,才叹了口气:“这些年,我心情郁结时就来给师父扫墓,跟他说说近况,好像他还在看着我似的……”
然后他自嘲地轻笑一声,“不怕你笑话,只有在师父的墓碑前,我才觉得自己难得回家了。”
叶灼握了握他的手。
“我没事,阿灼。”李莲花笑着摇摇头,“这次带你回来,就是想告诉师父师娘……我有自己的家了,让他们别担心。”
然后他拨开一丛半人高的杂草,露出一块平坦的地来。
那里有两座墓碑。
一块已经有些年头,但被打扫得很干净。
上书:先夫漆木山之墓。
另一块是几个月前新立的。
当时叶灼也在场,方多病还给他‘舅舅’磕了三个头。
因为李莲花不便暴露身份,无法以师弟的名义立碑,所以墓碑上只有简简单单的“单孤刀之墓”。
李莲花拉着她,冲漆木山的墓跪下。
“师父。”
这一声出口,他便喉头哽咽无法言语,只好连着磕了三个头。
“不孝徒儿李相夷……让您担心了。”
叶灼也跟着执弟子礼,诚心诚意地磕了三个头。
“师父,从前我说的那些丧气话,您别放在心上。”
李莲花从怀中掏出酒葫芦,倒了一半在地里,又将剩下的一饮而尽。
“我心里也知道,您并不乐意我急着下去陪您,只是……徒儿不争气,每次来见您都是心情郁结的时候,想要您从地下起来陪陪我。”
“这些年,一直叫您替我担心,这壶酒算徒儿的赔罪,以后再不会了。”
“这是阿灼,您未来的徒弟媳妇……”李莲花拉着叶灼的手站到墓碑正前方,“我准备成家了,此番上山是带她来见师娘,恳请师娘替我上门提亲的。”
叶灼立刻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师父。”
那瞬间她真的觉得有个老顽童般的老人接过李莲花手中的酒葫芦,乐呵呵地弯着腰上下打量她,然后拍拍李莲花的肩道:“不错!”
李莲花显然也有所感应,抬头在四周寻找着什么——视线又最终落在两人牵着的手上。
他感觉到一种温温的热流,像是师父拍了拍他们交握的手,说:“要好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