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台下的火焰将木头烧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张余山看着白纸在火焰中蜷缩,焦黑中映着几分橘红,油墨的字迹燃出几分蓝色。
“伢子,非得明天就走吗?”
皮肤黝黑的苍老汉子,在门槛处刮了刮鞋底的厚泥。
今儿个太阳好日头足,趁着休冬下地捡石头,晒化的积雪混着软泥,黏黏糊糊的沾了一鞋底,二斤的棉鞋变成八斤的土靴。
“你婶子今天杀了鸡,炉子上煨一晚上,明天和着粉条子什么炖上,配着大白米饭,香的很。”
“大爷,我就不留了。”
张余年站起来,将暖和和的木板凳让给回家的汉子。
“您坐这儿,烤烤脚暖暖身子,我找婶子给您拿干鞋去。”
苍老汉子一把拉住张余山,把他按在凳子上,自己随意的在柴火上一坐:“不急,你这孩子就是太礼道,自家亲大爷客气的还不如隔壁的小孩子热络,什么您啊,您的,大爷听着不习惯。”
“你阿爹虽然不在了,但你既然愿找回来寻根,就还是咱们家的好小伙,和你那没良心的阿爹不一样,过些日子,宗族总会认你的。”
“你阿爹当年那个旧屋子还在,这些年大爷一直照看着,虽然破旧了些,但收拾收拾还是个好房子,你就踏踏实实的留在村子里,大家都会帮把手的,那些要债的敢来,势必让他们把鼻子撞断,走着进来,爬着出去。”
“你可别信什么父债子偿的话,没借条没字据的事儿,咱可不能认。”
“你更别和你阿娘那个死心眼学,累死累活的,苦的只有你们娘俩自己,但凡你阿娘愿意带着你回来,咱们还能让你们两个孤儿寡母被人欺负的活不下去?咱们村里,除了你爹,再没有那种丧良心的魂球。”
张余山抹了一把脸,趁机把眼睛按得通红:“大爷,您和大家的好意,小子心领了。”
“但,我还是想去找我爹,我想找他要个说法,阿娘至死都不愿相信他真的是个抛妻弃子的混蛋,总觉得他是遇见了什么事,被人算计了,才脱不开身。”
“你阿娘也是个傻的,那混球难得有点儿良心,给你们留了老家的地址,你阿娘倒是个犟种,不来求助也不来打听就认了那些账,傻婆娘一个倒是害苦了你小子。”
苍老汉子用烤的热乎乎的手一边搓脚一边抠泥,还不忘啐自己那个混球弟弟两句:“臭烂赌鬼一个,还找什么找,你们早就该当他死了,烂赌鬼能有什么人性,偷了爹娘的棺材本,夜里偷偷跑出了村子,见不得光的地老鼠一个,我早当他死在哪个荒地野外了,真死了,也好过又霍霍了你们娘两。”
“你这伢子生的好看,你阿娘可见也是个漂亮了的,咋就眼睛不好使的看上一个烂赌鬼吗?虽然那混球确实也长得不差。”
苍老汉子下意识的摸了一把自己的脸,都是爹生娘养的,就那混球挑着优点长,生的独一份好看,衬的他平平无奇和捡来的一样。
少时用一张好脸和甜言蜜语骗爹娘,长大了还用这一套骗媳妇,没出息的死玩意儿。
张余山低头不语,为什么眼睛不好,因为是他为了弄一个身份现编的啊。
那个烂赌鬼,确实如眼前人所说,死在了荒山野地里,遇上他后,连作祟的机会都没有了。
当年,这赌鬼的事儿,闹得挺大,他打听了一下情况,又观察了几天,对自己做了些修整后,便拎着尸骨里捡的桃木牌,进村寻亲了。
……
“村长!村长!!”
隔着老远,就有人在篱笆外喊人。
“吆吆叭嚯些啥,有事说事,太阳都快下山了,你搁这儿里叫什么魂!!!”
村长的嗓门也一下子提的老高。
“村长,城里的老板要连夜走,您看看这食宿费?”
汉子搓着手,满脸的不舍。
村长拧着眉,拖拉上自己冻透了的棉鞋:“老板们怎么说?人都全须全尾的下山了没?”
六子是他们村子最好的向导,按理来说不该出事儿的呀。
嗓门贼大的汉子咽了口唾沫,面色有些发白:“他们说让折成吃食被褥带上,那位老爷子这次回来,再没露面过,来接人的是前段时间来的那个戴墨镜的。”
“行了,老板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家里挂的腊肉干鸡蘑菇串都给人带上,全当卖山货了,送东西时眼睛安分点,别乱转。”
汉子连连点头,一副自己绝对听话的模样。
换上张余山拿过来的干鞋,苍老汉子拍了拍青年的小臂:“伢子呀,你也看到了,今晚乱的很,听大爷的明个儿再走。”
张余山点点头:“好的,我听大爷的。”
“好孩子,找你婶子吃饭去,我的那份坐锅里就好。”
张余山目送着苍老汉子出门,一转头,对上不远处站立的张麒麟,弯弯嘴角朝他露出一个客气的笑。
……
张麒麟看了几眼和村长有些相似的青年,抬步离开积雪的核桃树。
“哑巴,你就是来看这小子的?”
黑眼镜从另一处角落闪出来,搓搓手指,笑得一脸调促:“来的这么巧,怎么不再多看看了,你不是说有小尾巴从山上跟着你下来了吗?”
张麒麟摇摇头:“不必了。”
没有不好的气息,和汪家人给人的感觉不一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被那些人缠的久了,集中注意的时候,他总能在他们身上感受到一种相似的、潜伏在血脉里的异样气息。
“得,既然你觉得不是,那就先放着好了。不过,你真的不觉得他来的很巧吗?”
黑眼镜笑眯眯的弹了弹点燃的香烟,这人巧合的让他忍不住想要好好的试探试探。
但,贸然牵扯无辜之人进来,哑巴会不高兴的。
至于吴家的小三爷……
呵,九门主动推进来的人,他焉有不成全之理啊~!
说起来要论心狠啊,还得属狗五爷和吴家呢~!
陈皮阿四再怎么被道上的人说他心狠手辣,也没这般软刀子的捅自己人,且刀刀刮骨。
吴老狗那人,年轻的时候,有解九顶在前头,倒真没看出来是个心思这般重的人。
啧啧,张家,祸水啊——!!!
但,谁叫哑巴和瞎子,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呢~~!
更何况,一个人的长寿,难免有些寂寥。
吴家推出来和汪家对砍的这把刀,黑爷就好心的帮他们磨磨看喽~!
一不小心磨废了,那可是概不负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