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凝玉推许清瑶落湖的时候被谢凌瞒了起来。
此事,并未传到谢老太太的耳中。
回府当晚,谢凌抽空去了趟荣安堂。
屋内药香萦绕,谢凌坐了过去,执起榻上祖母显然枯瘦下去的手。
“祖母。”
杨嬷嬷捧着药碗过来,一边扶起谢老太太,却被谢凌抬手止住,“我来吧。”
杨嬷嬷见到大公子接过药碗,轻轻吹凉,便舀起一勺琥珀色药汁。
谢老太太喝了大半碗的药,直到喝不下去,谢凌这才递过药碗。
接着,谢老太太又一阵剧烈咳嗽。
谢凌帮她顺气。
谢老太太用帕子擦了嘴角的药渍,“上回我在静慈寺突发恶疾,是许姑娘送来了救命的玲珑芝……”
“这许家的孩子,是个心肠好的,明知与你婚约作废,还巴巴记挂着我这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她不仅没怨怼,还一门心思记挂着我。听说她为了求那玲珑芝,在佛堂前长跪不起,额头都磕得鲜血淋漓,却还是咬着牙不肯离开……”
谢凌不语。
“当年退婚之事,本就委屈了人家姑娘。”
是凌儿亏欠了这么一位好姑娘。
谢老太太想起自己前几日在护国寺上香时,便见到了许清瑶。
许清瑶过来,扶住了她,“谢老太太,当心。”
她垂眼,“寺里地滑,让我搀着老太太。”
当香客散去,许清瑶又解下丝帕铺在蒲团上,亲自为她揉按酸胀的膝盖。
“老太太,您病重,以后千万要顾忌着身子。”
“瑶儿见到老太太,就想起了自己的祖母。瑶儿光是看着就心疼得紧。往后老太太可要听大夫的话,按时吃药,天冷了多添件衣裳,莫要再让身子遭罪……”
“瑶儿也会为老太太多看几本医书,老太太您就把心放在肚子里,这病迟早会好的。”
许清瑶唇瓣含笑,“您可要快快好起来,不然瑶儿学了医却无用武之地,该多委屈呀。”
话落,山风卷起她月白的裙裾,露出腕间缠着的红绳,上面系满祈福牌的平安结。
见谢老太太目光落在红绳上,许清瑶脸颊飞起红晕:“这是为老夫人求的,寺里的住持说要亲手编满九九八十一道结才灵验……”
怕她见了多想,许清瑶忙将红绳收了起来。
谢老太太看了,心里就很不是滋味。
念及此,谢老太太又道:“凌儿,许姑娘情深义重的,反倒显得谢家无情无义,翻脸不认人……”
谢凌为她掖好被角,不让冷风钻进去。
“祖母,上次玲珑芝,孙儿已将江南三州的商铺契书赠予许家,更别提每月按时送去的珍贵药材、名家字画,所以祖母不用担心。”
每次许清瑶襄助,谢凌都会与她交换等价的报酬,甚至是超过了原价值的几倍不止,就是不想欠许家的,更不想欠许清瑶的人情。
见自己说了许姑娘半天,他都没有反应,而是冷心冷情地说出这些没有人情味的话!
谢老太太气得!
她要对他说的是这些吗?!
他这个榆木脑袋,怎么都二十出头了,还半点都不开窍!
许清瑶明明对他是儿女情意,而他倒好!用这些铜臭去回报!还在这里谈什么等价交换!瑶儿要的是这些东西么!他也不好好想想,死脑筋!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谢老太太气得不轻,感觉就算自己没病,也会被他气出病来。
“许姑娘一个未出嫁的女子,正值花样年华,静待良缘,如今却日日看医书,一心只为我能康复,为我这个老婆子分心。”
“这传出去的话,你可知对她会有什么影响,这个世道,外面的闲言碎语就跟刀子似的!”
而他,却拿冷冰冰的报酬来打发!气死她了!
谢老太太说这些,就是想让谢凌心疼心疼。
“许姑娘不惜对你自损颜面,她对你,当真是情深义重啊。”
谢凌赞许颔首。
“既然祖母这般赞誉,孙儿自会为许姑娘的终身大事上心,定会为她觅得一个如意郎君。”
“户部有个与我同科的进士,是今年的新科榜眼吴明远,家世清白,文采斐然,他早听闻许姑娘端庄贤淑之名,前几日他特意备了厚礼登门,言辞恳切地托我为他与许姑娘牵线搭桥,字里行间对许姑娘的倾慕之情溢于言表。”
“若他俩能成的话,如此,既不负许姑娘对祖母的情义,谢府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家。”
“你!”谢老太太眼珠骤然瞪大。
她还以为他同意了,想娶许姑娘呢!
许姑娘都为他做到这种份上了,他竟要让她许配给他人?!
谢老太太气得瞪他,孽孙!没良心的!装听不懂话!
谢凌微微俯身,替祖母抚平被褥褶皱,也见老太太气得不说话了,无奈叹气。
“祖母,我已说过,这一年来都没有成家立业的打算,祖母就不要再为我操心了。”
谢老太太还欲说什么。
却见他拧着眉,眉间尽是疲倦之色,又知道他近来发生了那么多变故,又是刺客,又是失明,于是话到嘴边,终究没舍得逼他。
不说了,既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以后定会有缘分才对。
她不急,可以慢慢来,说不定凌儿以后有一日便念着许姑娘的好。
她不过是看凌儿年幼失恃,后院又是一个冷清,他回了家也没人照顾。
这男人啊,过的日子越长,便会越需要有个知冷知热的女人在身边陪着他,凌儿以后总会懂的。
在暖阁里又陪了祖母一会。
待出了暖阁,谢凌面上的温煦便淡了下去,他只有面对老太太时才会流露点儿温情出来。
他接过丫鬟递过来的帕子,动作利落地擦拭指尖,他走了几步,低垂的乌睫掩去眼底最后一丝温度。
“消息可锁严了?”
负雪跟在身后,低头,“回大公子,荣安堂上下已封了口。”
没人知道阮凝玉推了许清瑶的事。
谢凌嗯了一声,在真相查清前,绝对不能让祖母知情,祖母现在极疼爱许清瑶,比亲孙女还在意。
“传我的话,荣安堂上下,若有敢多嘴泄露的,休怪本公子心狠手辣。”
谢凌朝着回廊深处走去,想了想,“把荣安堂管事的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