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
苏老太爷看起来已经很老了,老人拄着拐杖,自小屋内走出,随后便坐在了树下的躺椅上。
当老人看到赵兴云时并没有表现出意外之色,只是平平淡淡的点了点头。
“是。”
祝卿安看了看准备和苏老太爷开始叙旧的赵兴云,转头带着那刚喂完了鸡,此刻正竖起耳朵听着那边动静的石头离开了小院。
“这次怎么没见惠儿。”
老人坐在躺椅上,微微眯上了眼帘,随着年岁渐长,他已经无法长时间的保持清醒,身体总是拉着神志提早陷入疲倦之中。
苏老太爷看了一眼祝卿安,在发现这不是自己的外孙之后便在心中已经有了猜测。
“十二年前陛下发兵,他和我一起去了,没回来。”
赵兴云坐在老人的躺椅旁边,看着面前小小的石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苦啊。”
“都熬过来了,还剩下最后的一段路,我这次恐怕就是最后一次上来了。
您下不去,这大概也就是我们的最后一面了。”
赵兴云将手上的橘子剥开,递给老人了一块。
老人只是笑着摆了摆手,随后张开自己那已经掉完了的牙口。
“我碰不了这东西了,老了,你自己吃吧。
这次回来能住几天?”
“三四个月吧,等到秋季再走。”
赵兴云看着老人那已经掉完了的牙口,叹了口气后将橘子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我那徒弟打了头野猪,我准备让东子给他将那皮给揉制成护具,正好三四个月也足够了。”
“这又是何必,他若不愿又有何用。”
老人一眼便看穿了赵兴云的意图,若仅是为了一张野猪皮,男人何必带着弟子奔波到这里来。
赵兴云显然是想要让寨子和自己的弟子结上一个善缘。
“我没有家室,父兄皆马革裹尸,幸得先帝看中,才能到如今的位置上来。
您也就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这是我的关门弟子,我之毕生所学将会倾囊相授,他是个好孩子,若是它日有难,可去寻他一次。”
“嗯。”
老人没有再拒绝,只是招了招手,让赵兴云靠近一些。
“若是我那孙子要下山,就拒绝他。
他不是个大才,跟着你就是怀璧其罪,大抵会害了自己的性命。”
“石头哥,这位大哥当真是跟着你姑父来的?”
几个小孩凑在一边,祝卿安则是走在前面,他此刻正沿着这山顶寨子的边缘一路向下,打量着这里的地形。
这里当真是鬼斧神工,整块山顶就这样化为了一个独立的世界。
“那是当然,我回去了就求求爷爷,到时候让姑父带我出去,回来了给你们带好吃的。”
男孩边说边舔了舔嘴唇,他年幼时曾经因为发烧而被父亲连夜背着下了山。
在那繁华的镇上吃了一碗苦涩的药汤之后,父亲给他买了一块麦芽糖,那甜滋滋的味道他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山上的日子不算苦,但是逢年过节能吃到的最有滋味的大概就是油渣子了。
山上没有制糖的地方,糖要从山下往上带,但是前往一次小镇不仅耗时,而且危险。
每当回来的时候,大人们大都已经用盐巴,铁器将自己的口袋给塞得满满当当的了,虽然一块糖果很小很小,但是也当真没有多余的地方可以安放。
这山上能吃到的最甜的东西,大抵就是那花蜜了。
作为为数不多吃过糖的孩子,石头在山顶上的孩子们间有着极高的地位,每次只要他讲述那甜甜的滋味时,大家就会安静下来,吧唧着嘴想象着这滋味到底是如何。
后面的小孩大都只到祝卿安的腰,石头已经算是这些孩子们中最大的一个了。
正常十四五岁也到了成家的年纪,虽然娶老婆可能会再往后点时间,但是这个年岁就已经不算是孩子了,大都算是家里面重要的劳动力,是不会和孩子们耍在一起的。
石头因为辈分比同龄人大了一辈,大家都不愿意和他玩,他反而和晚辈们打成了一片。
此刻几个拿着篮子,准备去田地里捡麦穗的人听见了几个小孩的交谈,其中一人直接一个脑袋瓜敲在了那个最开始问问题的男孩头上。
“石头哥也是你叫的,我叫他叔,你叫我叔,你应该叫他什么?”
“爷。”
男孩捂着脑袋,那边的石头也瘪起了嘴,最开始的时候听小伙伴们叫自己叔叔他还是很开心的,毕竟大了一辈。
但是当小伙伴们大了点,不愿意让他在嘴上占便宜之后,便也就逐渐疏远了他,加上山上没有和他年岁相近的玩伴,只有几个大几岁的,他也就彻底失去了同龄的玩伴。
“石头爷爷。”
男孩瘪着嘴,这称呼当真是别扭。
“他叫我叔,你叫我哥,你们以后各论各的。”
石头在等到这急着下地去捡拾完麦穗,好赶快播种的青年走远了,立刻拉住了身旁的小伙伴小声的吩咐道。
“我知道了,石头哥。”
男孩同样压低声音,小声地回应着,两人就像是两只偷到了腥的小狐狸一样笑了起来。
祝卿安沿着这座寨子转了一圈,等到午饭之前才返回了山顶的石屋。
路上他还看到几名青壮年抬着昨天藏在地窖里面的猎获登上了山顶,其中还有那留守了一天的猎人。
赵兴云此刻站在那云海之前,看着远处翻滚着的白色波浪,就这样沉默的站着。
“把弓箭带上,下午我们下山。”
显然,赵兴云此次前来不仅是为了单纯的让祝卿安见一见这山寨。
下午,当太阳还高时,赵兴云已经带着祝卿安从侧面那极其陡峭的岩壁上下了山崖,等到祝卿安随着老人在久违的平地上站稳了脚跟时,就见面前赫然是昨天他们绕过的那条瀑布。
轰隆隆的水声伴随着雾气弥漫在周围,让一切都似乎变得不那么真切了起来。
“射术不在乎射也。
每年从这个时候开始,到九月份前,都会有鱼从下游逆流而上,前往上游去。
尝试去抓住它们,不用弓箭和鱼叉,就徒手。”
老人脱去了鞋袜,随后将裤腿卷起,示意祝卿安将身上的行李放在水边,和自己一起下水来。
“这里靠近瀑布,水流最为湍急,鱼儿也是最为活跃的,鱼可能在水面之下,也可能从你的身边飞过。
你要从视线所及之处寻找目标,然后在它来到你身边时抓住它。”
老人站在那水雾之中,他摆了摆手,再次将手掌拿起时,那上面已经多了一条足足有手掌大的鱼。
“这不是在考验你的反应力,不要去随机应变,去观察鱼的行动规律,然后想象你是鱼,你会怎么游,你的手不是鱼叉,而是鱼网。”
老人抓着鱼上了岸,随后便生了火,将那鱼串起来架在了火上。
祝卿安站在水汽之中,周围弥漫的水汽和轰隆隆的声音让他很难集中注意力于那水下一闪而逝的鱼儿们。
不过他身体的反应力还是在的,当一条鱼儿游动时带动的水流触及到他那位于水下的小腿时,祝卿安下意识的探手将这条鱼儿给抓在了手中。
不过想到老人教诲的祝卿安还是放开了这条鱼,转而压制住心猿意马,将视线投向了远处藏于水下的那些鱼儿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