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一声惊叫划破清晨的宁静,脱脱猛地从床榻上弹坐而起,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寝衣。
他大口喘息着,布满血丝的双眼惊疑不定地扫视着船舱,檀木案几、青铜灯盏、绣着云纹的帷帐,一切都是那么熟悉。
而王保保还带着几位将士,守在自己身侧。
“丞相醒了!”
王保保带着几位将领快步上前,脸上写满惊喜。
他立即挥手示意随行医官:“快给丞相诊脉!”
脱脱却一把推开医官的手,赤着脚翻身下榻。
他踉跄着冲到窗前,猛地推开雕花木窗——河面波光粼粼,朝阳刚刚跃出地平线,将整片水域染成金色。
远处沧州城的轮廓清晰可见,城墙上旌旗招展,哪有半点梦中那炼狱般的景象?
“你们...”脱脱转身,声音沙哑得不像话,“可还记得梦中之事?”
王保保抱拳行礼,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真君赐我等一场大梦,让卑职们看了一出绝世好戏。”
他压低声音,“那索南法王的丑态,沧州百姓的醒悟,卑职半点都不敢忘。”
“什么?”脱脱瞳孔骤缩,“你们不是直接醒来?”
“丞相有所不知,你已经睡了两天了。”王保保忍俊不禁:“而我们饮下玉壶仙水后,神魂便悬于九天之上,将沧州城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不仅能见当下,还能观过去——那些被血肉神佛吞噬的百姓,其实都和我们一样,在云端看着呢!”
脱脱闻言如遭雷击,扶着窗棂的手微微发抖。
原来真君竟是将自己的所见所闻,以梦为媒共享给了世间众生!
他猛地一拍大腿,懊悔之色溢于言表——早知如此,就该听真君的话早些饮下仙水!
“走!”
脱脱突然大步流星朝舱外走去,众将领连忙跟上。
甲板上,晨风拂面,叫卖的商船、卸货的货夫在渡口中忙碌,一切都生机勃勃。
远处沧州城的轮廓在朝阳中熠熠生辉,哪还有半点被抹除的痕迹?
正当脱脱出神之际,一阵迟疑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察罕佝偻着腰,脸上交织着震撼与迷茫,抱拳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丞相,末将...这......”
脱脱却朗声一笑,拍了拍这位心腹爱将的肩膀:“走吧,随本相去城里走走。”他望向沧州城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意,“去看看这场大梦之后,人间可有什么不同。”
脱脱带着察罕与王保保等人下了福船,踏上沧州城的青石板路。晨光中的街道熙熙攘攘,叫卖声此起彼伏,孩童嬉戏打闹,妇人提着菜篮讨价还价,一切都与往日无异。但细看之下,脱脱却发现每个百姓的脸上都带着一种说不出的祥和。
“卖糖葫芦喽——”一个小贩推着车经过,看到脱脱一行人,竟主动递上几串,“几位军爷尝尝?今早刚做的。”
脱脱接过糖葫芦,发现小贩手腕上系着一根红绳,上面挂着个小小的木雕龙形挂坠。
“这是......”
“回军爷的话,”小贩憨厚地笑道,“这是龙霄真君的护身符。自从前几日做了那个梦,城里家家户户都供着真君呢!”
脱脱心头一震。他环顾四周,果然在街边店铺的门楣上、小摊的招牌旁,处处可见龙形图腾。
一个卖香烛的老妪正在摊前虔诚地焚香,袅袅青烟中隐约可见她供奉的正是龙霄真君的神位。
“丞相您看,”王保保低声道,“那个卖鱼的张老三,梦里他可是第一个被血肉神佛吞噬的。现在倒好,活蹦乱跳的。”
脱脱顺着指引望去,果然看见一个粗壮的渔夫正在卸货,他脖子上赫然也挂着龙形吊坠。
转过街角,一阵朗朗读书声传来。只见学堂里,老先生正领着孩童们诵读:“龙霄真君显圣迹,涤荡污浊还清明......”
“这是新编的童谣?”脱脱忍不住问道。
老先生闻言抬头,看清来人后连忙行礼:“回大人,这是城里新传的《真君颂》。孩子们都说,梦里见过真君显圣呢!”
脱脱心中愈发震撼。他加快脚步,穿过几条街巷,终于来到记忆中那座五层阁楼所在之处。
然而眼前却只有一排新建的民宅,几个工匠正在屋顶铺瓦,见官员到来,纷纷停下活计行礼。
“这里原先的阁楼呢?”察罕忍不住问道。
领头的工匠挠挠头:“回大人,小的们从没听说过这儿有什么阁楼啊。这块地是去年官府拨给灾民建房的。”
脱脱与察罕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
王保保适时解释道:“丞相,卑职打听过了。城里人都说,那阁楼本就是真君显化的神迹,大梦醒来后自然就消失了。”
正午的阳光洒在青瓦白墙上,脱脱望着这太平景象,忽然觉得眼眶发热。
街边茶肆里飘来阵阵茶香,几个老者正在下棋,时不时发出爽朗的笑声,远处传来悠扬的钟声,那是城隍庙在敲响午时的平安钟。
“丞相,您怎么了?”察罕见脱脱驻足良久,小心翼翼地问道。
“本相终于明白了。”脱脱抬手抹了抹眼角,“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长生不死,都比不上这太平岁月来得珍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