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行人颇为惹眼,护卫们身姿挺拔、英姿不凡,胯下骏马毛色油亮、步伐矫健,一看便知不是凡品。再加上后方那辆雕花木窗、锦缎帷幔的精致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都带着几分贵气。
沿街行人纷纷驻足,或交头接耳,或投来好奇目光,连茶馆里喝茶的看客都将身子探出栏杆张望。
一名护卫见状,翻身下马,抱拳向街边拄着拐杖的老伯问路。老伯眯起眼睛打量片刻,布满皱纹的手遥遥一指:“往前直走,过两个巷口,‘迎客来’客栈的大红灯笼最是显眼。”
护卫拱手道谢,旋即快步来到马车旁,单膝跪地沉声道:“姑娘,前方两百步有间‘迎客来’客栈,说是干净敞亮。”
洛水瑶早已听得分明,隔着车帘,声音清冷如泉:“便去那处。”
话音落下,护卫翻身上马,马车车轮再度转动,扬起细碎尘土。她转头望向假寐的叶云舟,道:“醒醒,我们到安县了。”
然而叶云舟半晌未动,洛水瑶心中一紧,伸手想去推他。就在指尖触到他衣袖的刹那,叶云舟骤然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的警惕。几乎未经思索,他猛地伸手扣住洛水瑶的手腕,用力一拉,掌心已牢牢抵住她的颈肩,动作快得让人猝不及防。
马车里气氛瞬间紧绷,洛水瑶只觉脖颈处传来冰冷的触感,惊得瞳孔骤缩。
出门在外,身处马车这等狭小封闭之地,叶云舟本该时刻保持警觉,绝无安睡可能。可不知为何,身旁萦绕的淡淡茉莉香混着织物的柔软气息,竟让他紧绷的脊背渐渐放松。望着洛水瑶指尖翻飞,雪白绢布上的兔子耳朵一点点成形,连日的困意如涨潮般汹涌袭来,他终究抵不住倦意,坠入沉沉梦乡。
因睡得太沉,即便马车碾过石子路剧烈颠簸,他也毫无察觉。或许是潜意识里对身旁人太过信任,才这般毫无防备。直到猛然间有触碰传来,习武之人的本能瞬间被激发——他翻身而起的动作快如闪电,指尖如鹰爪般直取对方要害。
可就在触及那纤细脖颈的刹那,一缕熟悉的茉莉香钻入鼻间,身下传来的柔弱触感更是让他浑身僵硬。残存的理智瞬间回笼,他这才惊觉自己险些伤到最重要的人。
对上洛水瑶惊恐睁大的双眼,叶云舟如坠冰窟,残存的困意瞬间消散。他喉结剧烈滚动,慌乱地想要抽回手,却因动作太急,撑起身子时\"哗啦\"一声打翻了一旁的绣篮。银光闪烁的银针与绛红丝线如受惊的游鱼,纷纷坠落在两人身侧。
\"对不住!\"他声音沙哑得厉害,懊恼与紧张交织。
余光瞥见洛水瑶颈间被自己攥出的红痕,心跳几乎漏了一拍,连解释的话语都变得磕绊,“我...一时没反应过来,伤到你了吗?”
洛水瑶被他压在身下,深吸一口气。她自然知道他并非有意,可方才那一瞬间凌厉的杀意,却真切地让她心悸。不知为何,心底竟还泛起丝丝心疼,她轻声问道:“你这是战后应急反应?”
所谓战后应急反应,洛水瑶曾在书中读到过。这类症状多见于经历过生死厮杀的战场之人,当他们长期处于高度紧绷的精神状态,在无意识的情况下突遭惊扰,意识尚未完全清醒时,便会本能地将周遭一切视作威胁。
前世,她曾留意过一则新闻。一名退役男子在家小憩时,年幼的三岁女儿想爬到他身边安睡,却被他在无意识中一把甩出。悲剧就在刹那发生——孩子的脑袋重重磕在桌角,当场没了气息。难以承受丧女之痛与愧疚折磨的退役男子,竟选择从高楼一跃而下。这起事件在当时引发媒体广泛报道,舆论哗然。
也正是因为这桩悲剧,洛水瑶开始主动搜寻相关文章研读。她逐渐明白,那些从战场上归来的人,看似完好的躯壳下,或许藏着千疮百孔的灵魂,任何细微的刺激,都可能让他们陷入失控的深渊。
叶云舟慌忙摇头,脸上血色未褪,浮起一丝慌乱:“我不知晓什么叫战后应急,但从字面倒也能猜出一二。像我这等上过战场之人,早已习惯绷成了弓弦,无论何时都不敢有半分松懈。”
他喉结不安地滚动,想起方才险状,声音发颤,“方才实在对不住,若不是最后一刻闻到你身上的香味,怕是真要铸成大错。”
见洛水瑶只静静地瞧着他,始终默不作声,叶云舟顿时慌了神。
他顾不上维持其他,几乎是扑到她面前。颤抖的指尖抚过她颈间淡淡的红痕,语气里满是懊悔与急切:“你若还气,便打我骂我出气。只是...”
他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声音低得近乎恳求,“莫要觉得我是故意的,莫要不理我。”
洛水瑶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心头一颤,慌忙伸手去拉他:“我没觉得你是故意的,快起来!”
她耳尖泛红,压低声音嗔道,“若被人瞧见,你还要不要脸了?\"”
方才她只是沉浸在思绪里,一时忘了回应,却不想竟让叶云舟误会她在生气。看着他眼底残留的紧张与小心翼翼,洛水瑶心里泛起一丝柔软,指尖不自觉捏紧了他的衣袖,“真没生气。”
叶云舟抬眼与对方对视,见其眸中无恼意,悬着的心落定。他正要开口,忽闻“唰”的轻响,马车帘掀开,春杏半张脸从缝里探进来。
只见自家小姐半撑着身子,面前男子半跪在地。他转头时衣襟微敞,蜜色肌肤隐约可见。见他眼眶微红,神色间还凝着未散的惶恐。春杏忽然想起此前所见场景,如今看来,竟好似是小姐对这男子强取豪夺,顿时面颊滚烫。她窘得舌根发僵,憋了半天才嗫嚅道:“小姐……到客栈了,你,你们……好了吗?”
话一出口便觉羞耻,忙不迭放下帘子跳下车。
待下了马车,看到众人好奇的眼神,她才惊觉方才动作太大,惹得众护卫纷纷投来目光。
小姐的声誉何等金贵,绝不能让他们知道里面发生什么,春杏遂强自镇定道。“你们先找掌柜开房,安顿好马匹,马车这儿有我盯着。”
众护卫虽不解她反常神色,却也没多问,应声后便依次退下。
见他们依言离开,春杏强撑着的肩膀瞬间耷拉下来。她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马车,便悄然守在旁侧。方才抵达客栈时,她接连叫了小姐好几声,车厢内却始终寂静无声。因担心那男子对小姐图谋不轨,情急之下,她撩开了车帘,怎料又撞见了那般尴尬的场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