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予焕的决定自然不会轻易改变,这件事又只有陈循、于谦和徐珵知道。
这两位都称得上是朱予焕的死忠,陈循也不指望这两位会反对,况且皇帝所言也不无道理。
看商辂那样,保不准已经在皇帝的授意下准备这件事了。
开海禁不是一件小事,也不是皇帝和大臣任意一方就能完成的,到时候朝廷内的其他人自然会和皇帝辩经,陈循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公然触怒皇帝。
朱予焕岂能不知道这群人的小算盘,她从未觉得说服陈循便能够将这件事顺利进行下去,朝廷里的其他人才是大头。
不过如今的当务之急还是将殿试完成,张贴黄榜。
因着朱予焕的特殊安排,殿试持续两日,第一日为召对,第二日则是骑射。
次日,朱予焕抵达西苑,一切早已经安排妥当,除却陪同的官员和贡士,朱予焕还带上了朱淑元和朱见深两个小孩子一起来看热闹。
前来参与的贡士们都已经换上曳撒,站在校场两边静立等待皇帝的到来。
御马监的护卫和锦衣卫的仪仗身着罩甲,围绕着整个校场,更显得校场严肃静穆。
朱予焕一袭宝蓝云纹通袖襕贴里,头发盘成圆髻固定,又戴上珍珠折檐帽,站在高台上俯视众人,看着不怒自威。
跟随在她身边的女官也是类似的打扮,只是衣着不及皇帝的着装华丽。
“圣上。”
朱予焕接过手铳,瞄准远处的靶子,游刃有余地点火,只听砰的一声,弹丸已经精准击中对面的靶子,冒出一阵青烟。
旁边早就被保母们提醒捂着耳朵的朱淑元和朱见深见到此情此景,不自觉地啊了一声,还以为是保母们口中提到的烟火。
一时间,校场内没有任何多余的声响。
如果先前奉天殿内的考核只是皇帝简单露脸,那么如今朱予焕的射击则证明了这位皇帝不仅勤于政务,更是文武双全、武德充沛。
有朱予焕这一下,武举殿试这才正式开始。
武举分为两科,先文后武,文考包括军事谋略考察、武经兵法的默写等,武考则是基本的骑射和简单的兵器演练。按照朱予焕最开始的构想,还应该有实战演练,但由于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未曾由朱予焕本人负责过,所以这一环节往往被主持武举的考官忽略。
毕竟这些考官大都出身文举,对于军事方面的了解相对较少,自然也就不明白一些科目的重要性。作为皇帝命令执行者的王振对此则没有这么上心,在他看来,重启武举已经是一件莫大的功劳,有这个名头就已经足够,至于具体怎么执行,交给下面的人就行了。
如今朱予焕亲自参与武举殿试,自然而然又将沙盘模的考试科目加了回来,按照朱予焕的意思,原本还要加上天文、地理和火枪、火药使用的考核,但考虑到如今的武举人的学习水平,针对这方面的考核只是简单进行,再教育的问题则是交给了这些武举人未来的上司们。
朱予焕坐在高处,将场上的情况一览无遗,旁边陪同的张辅、蒋贵和王骥也都聚精会神地看着校场上正在考试的贡士们。
他们三个之中只有英国公张辅曾经当过武会试的考官,当时的情形和今日的状况完全不同,他难免看得入神。
他们那个时候可没有这样的考核,运气好的靠祖先的余荫,运气不好的靠自己上战场挣军功,如此才能有晋升的机会,尽管如此,一般人在武官职位上几乎没有晋升渠道,更不用说如今这样系统的考核。
加之如今三人都在国子监负责武学的建设,除却对武学的结构设计之外,对教学内容也要有所改进,自然要从今日的殿试中琢磨一下皇帝对于武进士的要求。
唯独旁边不明所以的两个小孩子,看着场上热闹的情景十分兴奋。
朱淑元指着在场上骑马射箭的武贡士,兴奋道:“母亲看,好厉害。”
朱见深则是小鸡啄米似的点头,道:“厉害,厉害……”
“不过,母亲更厉害,会用、喷火的弓箭——”
朱予焕有些好笑,道:“等你们两个长大一些了,母亲教你们用会喷火的弓箭,好不好?”
两个小家伙的眼睛都亮晶晶的,齐声道:“好——”
在下首的张辅立刻明白了皇帝将两个皇嗣带来的用意,原来是为了彰显皇母对于原本的侄子、如今的皇嗣的重视。
他们能看得到,下面的未来进士们自然也能看到,无形之中也可以减少一些不必要的流言。
朱淑元和朱见深没见过这样的场面,都十分感兴趣,对下面的进士们指指点点。只是小孩子的精力到底有限,不一会儿便有些犯困,朱予焕便让人将两个孩子送回到贵妃宫中。
“你们看着如何?之后武学也要开设实战课程,朕可不要只会纸上谈兵的军官。”
张辅第一个开口道:“还是陛下深谋远虑,实战演练确实很有必要。平日里边境小规模的战斗交给这些走马上任的武进士,增长实战经验,若是他们连沙盘演练都不懂,如何领兵作战。”
朱予焕煞有介事地点点头,道:“英国公所言极是,这样的武学不仅要在国子监建立,供勋贵子弟和寒门学子学习武经、修习武艺,更要普及到全国各地,至少各府都要有一所武学,如此一来才能保证有一定素质的军官保卫国家。”
三人都纷纷称是,还是张辅委婉地开口道:“要想在全国各地设立武学,对于国库而言不是小支出,国家每年的旱灾水灾蝗灾不在少数,还有贵州等地的改土归流,要花费的银两不在少数,陛下……”
朱予焕微微一笑,道:“昨日陈循也和朕说过国库的事情,重在开源节流四字,节流一事,朕自当以身作则。至于开源,朕也已经有了些想法,昔日太祖爷曾经利用商人来筹措和运输物资,今时今日朕也一样可以利用商人协同官员一起下西洋行商来充盈国库。”
张辅等人闻言都有些不解,面面相觑。
朱予焕将自己昨日所说简单复述了一遍,这才道:“除却善于辨别方向、有航海经验的人,朕打算委派一部分勋贵子弟一起再下西洋。这么做不仅仅是为了简单的宣扬国威,还有一件要紧事,那就是和随船而行的工匠们一起考察当地,是否有我大明未曾有的奇珍异宝。”
这下张辅岂能不明白这件事的重要性,更清楚这件事对于他们这些勋贵的重要性。
皇帝愿意给勋贵机会,但如今的勋贵子弟真的能上战场立功的是少数,如薛桓那样的勋贵子弟居多,且培养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完成的事情。
为了不让勋贵就这么没落,皇帝愿意提供一些特殊的渠道帮助勋贵子弟上升,而勋贵们要做的事情就是绝对忠于皇帝。
身为英国公的张辅比谁都知道自家的爵位究竟从何而来,如果当初没有太宗皇帝朱棣靖难,只怕他们家一辈子也就只能是普通军官,无法获得英国公这样的爵位。
对于他们而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将自己和皇帝的利益高度绑定,如此一来才能保证家族的长盛不衰和儿孙们的荣华富贵。
加之皇帝说这话的时候看向自己,张辅立刻就想到自己的儿子曾经跟随在彼时哈十分年少的皇帝身边,称得上皇嗣“旧识”,如此一来,可见是皇帝有意让下一任“英国公”提前做好准备,为这个国家做一点事情。
张忠行走不便,本就没有上战场建功立业的机会,若是朱祁镇还在,张忠能不能顺利继承英国公的位置还犹未可知。
张辅一开口,蒋贵和王骥也跟着道:“臣明白,定当不辜负陛下的提拔,为大明赴汤蹈火。”
王骥虽然是科举出身,但他本人有朱祁镇赐下的爵位,且未曾被如今的皇帝夺走,日后他的儿子也能承袭他的爵位,注定了王骥要和“皇帝”站在一起。
朱予焕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道:“有诸位如此尽心尽力,何愁大明不能兴盛呢?”
科举一次又一次地选拔官员,所谓“长江后浪推前浪”,总有如同徐珵这样的年轻人想要登上舞台大显身手,朱予焕又怎么会吝啬于给他们机会呢?
皇帝尚且可以有人取而代之,更何况是官员,无非是大家各凭本事。
科举决定了大部分人的上升渠道,但皇帝往往可以通过特权提拔人才。
校场上的武举结束,朱予焕执政的第一次殿试也总算落下帷幕。
不久之后,四月十五日,京城张贴皇榜,正式选拔出了元光元年文武举的状元、榜眼和探花。
这下朱予焕总算能够切入正题,将下西洋的事情提上日程。
朝廷的官员大都和陈循有着一样的担忧,尽管朱予焕提出的法子和大明如今的盐引有相似之处,但是下西洋不是小事,资费消耗也极大,把这样涉及国家威严的事情交到商人的手中,大部分官员都难以接受。
这个时候,朱予焕自然而然地将勋贵子弟搬了出来,作为下西洋船队的成员之一。其中一部分正在武学读书,也有像张忠这样的年纪渐长的勋贵后代,其中不少人甚至已经有了官职,是正经的朝廷官员啊。
如此一来,这支船队的人员组成均衡许多,分工种类也十分丰富。
民夫、武官、士兵、商人、勋贵、太监、工匠、水手、女官、翻译等……一个不落。
可谓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皇帝的态度已经十分明显,她要的是国库进行一定程度的补贴,并且提供人员支持等,同时以此为由重开海禁。
至于朝廷内的官员们要不要一起下西洋,那就不在朱予焕的考虑之中了。
如今木已成舟,若是真怕下西洋出什么事情,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跟着一起下西洋。
内阁首辅曾鹤龄本就支持朱予焕的大部分决定,见到此情此景,也就无所谓都察院那帮御史和部分官员的抱怨,开始挑选合适的人选跟随船队一起下西洋。
朱予焕将曾鹤龄拟好的名单简单过目一遍,又在上面添了几个名字,这才让身边的宫人交给曾鹤龄等人过目。
朱予焕添加的人名正是去年跟在自己身边的童守宏和陆写梅等人。
曾鹤龄有些意外,不由问道:“陛下,这几人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记录的官员他已经有所选拔,考虑到船队的人员数量,曾鹤龄难免有些疑惑朱予焕为何额外增加这几人。
朱予焕看出他的疑惑不解,温声道:“这次下西洋不是小事,是重开海禁的第一步,朕希望不仅是你们,还有大明的后代们以后都能记住这一日。”
曾鹤龄不由一怔,已经明白了朱予焕的意思。
看来这次下西洋只是个开始,这位皇帝之后还有其他的大动作。
朱予焕接着说道:“朕知道有些人认为下西洋再启朝贡是自讨苦吃,这样的流言一时半会儿没办法消散,但朕希望你们知道,那些小国并非一无是处。葡萄、石榴、琵琶,甚至是许多宝马,都并非中原所产,可依然能够一代一代传承下来,不是因为它们来自哪里,而是因为它们有用。既然大明之外还有土地,为何要放弃探索,焉知此后在海外探索所得不会是未来的‘葡萄’、‘石榴’?”
她的言外之意已经分明,“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若是自视甚高、固步自封,只会落得一个登高跌重的结局。
朱予焕一向是个走一步要想十步的人,不仅如此,她认准什么便会坚持到底,即便一时妥协也只是隐忍不发而已。
不论是曾鹤龄这个从小教导朱予焕长大的老师,还是徐珵这个为了追求权力地位的投机者,都很清楚这一点。
“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