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尔学院和倭分部,冰窖深处。
这里的寒冷并非单纯的低温,而是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绝对零度。
巨大的、由复合金属和强化玻璃构成的储藏单元如同冰冷的墓碑林立,其中封存着无数足以引发灾难的禁忌之物,在幽蓝的应急灯光下散发着死寂的光泽。
空气凝滞得如同固体,每一次呼吸都带出长长的白雾,瞬间凝结成微小的冰晶簌簌落下。
死寂中,只有“嗒……嗒……” 的轻响规律地回荡。
那是一颗翠绿欲滴的青苹果,被一只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掌随意地抛起、接住,再抛起。
苹果的主人,恺撒·加图索,从一片浓得化不开的、由巨大设备投下的阴影中缓步走出。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纤尘不染的纯白色西装,内搭白色丝绒衬衫。
这身装扮与他身处冰冷墓穴般的环境形成了极致反差,优雅得近乎傲慢。
他另一只手中,则拎着一瓶琥珀色的液体,酒液在瓶身内轻轻晃动。
在这片庞大的中心处,只有一张孤零零的、泛着金属寒光的躺椅。
椅上瘫坐着一个身影——副校长,弗拉梅尔教授。
他此刻的状态与平日那个嗜酒如命、不修边幅的老混蛋判若两人,更像是一具被抽掉了骨头的皮囊,被几条闪烁着复杂炼金符文的暗金色锁链牢牢地禁锢在椅子上,锁链的末端深深嵌入冰冷的金属地板。
他低垂着头,银白色的乱发遮住了大半面容,仅能看见一个布满胡茬的、颓唐的下巴。
“嗒!” 青苹果最后一次落入恺撒的掌心,被他稳稳握住。那清脆的声响在死寂的冰窖里异常刺耳。
“这些年来……” 躺椅上,弗拉梅尔教授的声音响起,嘶哑、干涩,像是生了锈的铁片在摩擦。
他没有抬头,只是对着空气说话,“……你越来越像你那位混蛋老爹了。”
他顿了顿,仿佛在咀嚼着某种令人作呕的滋味,“他也总喜欢……穿这身该死的白西装,把自己打扮得像只开屏的孔雀……”
他吃力地抬起头,乱发下露出一双布满血丝、却依旧锐利如刀的眼睛,死死地钉在恺撒完美无瑕的脸上,“……但他没你好看,恺撒·加图索先生。”
恺撒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他缓步走近,鞋跟敲击在金属地面上,发出“叩、叩” 的脆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紧绷的神经上。
他随意地将那只价值不菲的青苹果放在躺椅冰冷的扶手上,然后,将整个身体的重量,以一种慵懒却充满掌控感的姿态,压在了躺椅高高的靠背顶端,俯视着被锁链束缚的副校长。
“如果可以,” 恺撒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加图索家特有的磁性,却毫无温度,“我希望……并不像他。”
弗拉梅尔的鼻子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浑浊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恺撒手中的酒瓶上,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渴的吞咽声:“……我看你带酒了……”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渴望,“……给我……喝一口。”
“可以。” 恺撒的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并没有立刻倒酒,只是旋开瓶盖,将瓶口缓缓地递到了弗拉梅尔教授的鼻尖下方,轻轻一晃。
一股极其醇厚、复杂、带着泥煤烟熏和岁月沉淀的独特香气瞬间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如同黑暗中绽放的毒花,强烈地刺激着弗拉梅尔被酒精浸淫多年的嗅觉神经。
“是好酒吧?” 恺撒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明知故问。
“这味道是30年的talisker风暴湾……” 副校长轻叹出声,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我记得当初在苏格兰的艾雷岛交往过一位姑娘……她家酒窖里就藏着这个……”
“呵,” 恺撒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他收回酒瓶,在手中轻轻旋转把玩,“一个都不知道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了……就别再这去‘勾搭年轻的苏格兰姑娘’,弗拉梅尔教授。”
他停下旋转酒瓶的动作,黄金瞳如同探照灯般锁定副校长浑浊的眼睛,语气陡然变得冰冷而充满压迫感,“……请你如实交代一下。”
“交代什么?”弗拉梅尔瞬间收起了所有的情绪,重新瘫软回椅子里,脸上依旧是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懒散和茫然,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恺撒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像冰锥凿在冻结的空气里。
他猛地直起身,离开椅背,一步跨到弗拉梅尔的正前方!
那双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重重地“嘭” 地一声,死死按在了躺椅两侧冰冷的金属扶手上!
他俯身逼近,完美的面孔几乎要贴上副校长那张憔悴的老脸,冰冷的质问:“昂热校长,你为什么要刺杀他,你们不是战友,朋友吗?以你的性格,这些年不是因为校长,你会呆在学院,我无法想到你对他出手的理由。”
巨大的压力让躺椅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弗拉梅尔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之前刻意伪装的懒散和茫然如同潮水般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疲惫、清醒、甚至带着一丝……怜悯的精明光芒。
这光芒只是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你看见了。”弗拉梅尔的声音异常平静。
“我的言灵是‘镰鼬’。” 恺撒没有退开,依旧保持着压迫性的姿态,声音低沉。
“原来如此。”弗拉梅尔沉默了数秒,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然后,他缓缓问道:“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吗?”
“就我。” 恺撒的回答斩钉截铁,“你想问的……就这些?”
“……没什么。” 弗拉梅尔似乎松了口气,又像是陷入了更深的疲惫,他喃喃道,仿佛在自言自语,“……他死了吗?还是……活着?”
恺撒终于直起身,稍微拉开了距离:“生命体征还算稳定,但一时半刻醒不过来。也许……”
他盯着弗拉梅尔的眼睛,继续说“……一辈子都再也醒不过来。”
弗拉梅尔教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听到的只是一个陌生人的消息。
“是嘛……” 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释然,“……还……苟延残喘着。”
“算是吧。” 恺撒冷冷地回应,他敏锐地注意到对方话语中的异常,“你就不问我……当时为何也在冰窖?就在你动手的地方附近?”
“……不重要。” 弗拉梅尔再次垂下眼帘,重新恢复了那种颓废的漠然,“不过如今还把我一直绑着,没有交给学院,不就是不相信我会动的手,作为校董的你不应该感情用事。”
然恺撒并没有回答的意思,转身便要离开冰窖。
而副校长的眼神一直盯着恺撒的背影,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仿佛在说给虚空,又仿佛在说给某个沉睡的人听:
“昂热……老伙计……”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只剩下无尽的苍凉,“……希望你这疯子……用命赌上的‘选择’……没有错……”
恺撒的身影在阶梯入口处停下,没有回头,“副校长,这段时间请你‘安心’呆在这里。
放心我会安排人定期给你送酒,所以,请你不要做出任何让我为难的反抗举动。”
“知道了……” 副校长抬了抬被锁链勒出红痕的手腕,“被Livestock Restraint级别的炼金锁链捆着我想反抗也得有那个机会才行啊。”
“明白就好。” 恺撒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随即,脚步声再次响起。
厚重的冰窖气密门发出沉闷的合拢声。
“咔哒——嗡……”
应急灯管的电流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冰冷的寒气重新聚拢,仿佛要吞噬一切。
巨大的、空旷得令人心悸的冰窖深处,只剩下被炼金锁链如同献祭品般禁锢在金属椅上的弗拉梅尔教授。
黑暗中,他那双浑浊的眼睛在应急灯幽蓝的光芒下,静静地望着恺撒消失的方向,许久,许久。
最终,他极其缓慢地、无奈地摇了摇头,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在嘲笑着什么。
然后,他彻底地瘫软下去,头颅无力地垂在胸前。
唯有那沉重、缓慢、带着浓重酒气和衰老气息的呼吸声,在绝对零度的死寂空间里,微弱而顽强地起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