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华夏,浙杭,萧山国际机场。
巨大的落地玻璃幕墙外,是江南初秋特有的、带着水汽的灰蒙天空。
航站楼内人声鼎沸,广播声、行李箱滑轮声、南腔北调的口音交织成一片繁华而嘈杂的背景音。
在这川流不息的人潮中,一前一后走出的两道身影,却如同自带某种无形的场域,轻易地割开了周遭的喧嚣,吸引了或明或暗的注目。
走在前面的是诺诺。
她依旧是一身利落的深色运动装,酒红色的长发随意束在脑后,露出线条优美的脖颈。
脸上戴着一副遮挡半张脸的黑色墨镜,步履迅捷,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清冷气场。
阳光透过玻璃顶棚洒下,在她肩头跳跃,却暖不进那身疏离的气息。
紧随其后半步的,是楚子航。
他同样穿着便于行动的便装,只是气质更为内敛深沉。
手中推着一个低调的黑色行李箱,以及一个粉色的行李箱,步伐沉稳,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四周环境,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无声地过滤着信息。
他像一柄收在鞘中的名刀,锋芒内敛,却无人敢忽视其存在。
两人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距离——不远不近,是同伴,却又不显得亲密。
行至抵达大厅的玻璃旋转门前,诺诺毫无预兆地停下了脚步。
高速旋转的玻璃门在她面前划过光影,映出她墨镜后难以捉摸的眼神。
跟在她身后的楚子航,动作几乎与她同步地顿住,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
楚子航没有开口询问,只是静默地立在她身侧半步之遥的位置,像一座沉静的山峦。
他推着行李箱的手很稳,目光越过诺诺的肩头,投向门外车水马龙的景象,等待着她的下一步指令。
诺诺似乎对楚子航的反应早习以为常,并未回头。
她从运动服侧兜里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快速点击了几下。
机场特有的、略带延迟的网络信号似乎也没有对她造成困扰。
很快,手机屏幕上跳出了“订单已接单”的提示。
做完这一切,楚子航的声音不高,清晰地穿透了门外的车流声和门内的嘈杂:“接下来去哪?”
“仕兰中学,”诺诺的答案极为随意“看看有没有什么残留的线索。”
话音未落,她已然伸出手,从楚子航手中接过了那个粉色行李箱的拉杆。
她没有再多看楚子航一眼,率先一步推开了沉重的旋转门。
初秋杭城特有的、裹挟着桂子香和淡淡汽车尾气的湿润空气扑面而来。
她拖着行李箱,运动鞋在门外的水泥地面上敲出清脆的节奏,径直走向路边出租车指定的上客区。
楚子航的目光在她背影上停留了一瞬,拿出手机拍摄了一张照片发送出去,这才快步跟了上去。
可等他们刚坐上车引擎发动时,就看见远处一男子背着一个大包朝着这边跑来,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
诺诺只是瞟了一眼对着司机师傅说道:“等一下,我们还有一个人没上车。”
司机师傅自然不会有任何怨言,反正他等待的时间也是算钱的。
不过坐在前排副驾驶的楚子航出声:“你知道他会来。”
“算是吧,看来是校长安排他来监视我的。”诺诺随意说着,单手托着下巴,余光瞟向自来熟的芬格尔跑来的方向。
看着他极为娴熟打开后排车门坐了上来:“师妹啊,没想到来一趟华夏还能遇到你们,真是缘分!”
“芬格尔别告诉我,你钱包又被偷了。”诺诺都没好气去直视他,脸侧向另外一旁。
“师妹啊,你怎么能这么说呢,师兄出门的着急,你也知道古巴条件苦啊,你看我的衣服口袋都是破的。”芬格尔说着象征性撑开了自己的衣服口袋,又指了指自己的背包:“这可是我全家家当。”
就在芬格尔说这些的时候,手已经从中掏出来一些锅碗瓢盆。
这一幕就连楚子航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诺诺轻磕两声示意芬格尔停止表演系人格道:“看你古巴的日子挺滋润的,左拥右抱。”
“那边也就剩下妹子了。”芬格尔叫苦。
诺诺狐疑道:“那你怎么舍得离开。”
“还不是校长那个老家伙,非要把我调到华夏分部来支援。”芬格尔说:“既然如今遇到了你们,我打算凉上校长他们几天,整天让我做免费劳动力。”
然而诺诺对于芬格尔的话,也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并没太放在心上。
校长安排他来,八成是监视自己。
芬格尔撑起身子,越过座椅靠背,伸出他那沾着点锅灰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拍了拍副驾驶上楚子航的肩膀:“嘿!楚师弟!说说,你们这是准备杀奔哪儿去搞大事情?师兄我给你们保驾护航!”
楚子航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但并未躲开。
他平静地透过车内后视镜,看了一眼诺诺-后者依旧保持着侧头看窗的姿势,似乎默认了芬格尔的询问。
楚子航收回目光,声音低沉而清晰地报出目的地:“仕兰中学。”
芬格尔听着笑说道:“那带我一个呗,顺便看看楚师弟你的母校。”
诺诺没反对,只是淡淡地说:“别到时候又惹出什么麻烦。”
芬格尔拍着胸脯保证:“放心吧师妹,我办事你还不放心么?”
出租车在杭城的街道上穿梭,窗外的景色不断变换。
芬格尔在车上依旧喋喋不休,从古巴的奇闻轶事说到学院里的八卦。
楚子航靠在椅背上,安静得像一尊雕塑,双眸半阖着,似乎在闭目养神,又似乎在专注地听着芬格尔的\"单口相声\",只有在芬格尔讲到某些极其离谱的桥段时,才会极其轻微地抬一下眼皮,或者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意味不明的轻哼。
而诺诺,则再次将头转向了车窗。
她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似乎真的在假寐。
只有贴近了看,才能发现她搁在腿上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极其缓慢地捻着衣角,仿佛在无声地梳理着脑海中纷乱如麻的线索﹣﹣关于那个消失的路明非,关于那座即将抵达的、曾留下他少年痕迹的校园。
窗外的雨丝打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模糊了飞速倒退的世界,也模糊了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