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开封府,时值初冬时节,刚刚下过一场冻雨方停,车马摇摇晃晃的行在泥泞的土路上,拖车的老黄牛鼻孔里喷着气,拖着一架装载着各种物资的板车在人潮里穿梭着,整条土路上挤满了衣衫褴褛的百姓,如同蠕动的长蛇一般缓缓而行。
板车旁跟着一个干干瘦瘦、十六七岁的少年,挥着一根竹竿引着老黄牛前进,坐在车上一个木箱子上,一名三十余岁、身穿素色小袄、腰扎黄色经带、下穿蓝灰裤子、踏着一双布鞋,背着一把开山刀的汉子打笑似的冲那少年说道:“别人喊你放牛娃,没想到还真是个熟手,这黄牛倔的很,怎么也弄不动,咱们都想着杀了吃肉得了,赵……有柱?没叫错吧?你是怎么把这牛给弄听话的?”
“小的家里世代的佃户,世世代代给地主家里放牛,小的娘胎里就跟着爹娘放牛,跟这些牲口熟悉的很,它们动一动尾巴,小的就知道它们想要干些什么!”赵有柱一口豫南口音,回答得毕恭毕敬:“以前给地主家放牛虽然苦,倒也过得下去,但这些年官府说什么摊丁入亩,天天要加税,活不成了,就只能逃了,万幸遇到秦传头您,才有了一条活路。”
“都是被朝中的妖邪残害的穷苦人家,你也不必这么客气,之前若不是你相救领路,我早就丢了性命了!”那秦传头摆了摆手,眉间轻轻皱起,还有些心有余悸:“那地方一直隐蔽,咱们做事也算小心,也不知道是哪里露了底,让官府晓得了咱们的踪迹,派兵来搜查,我……到现在都没想通!”
赵有柱垂着头没有接话,秦传头倒也没在这问题上纠缠,冲赵有柱说道:“你以后跟着我当这佛兵,前程如何不说,至少以后是不同挨饿受冻了,白莲教的自家兄弟,同吃同住,有一口吃的,就不会饿着你!”
“谢过秦传头!”赵有柱朝着秦传头点点头,视线扫过一旁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百姓:“那挨饿受冻的日子,小人想起来都怕,也不知以前是怎么挨过去的,若是没有秦传头您,小人恐怕就得混在这些流民里头了。”
秦传头也扭头扫视着那些流民,轻轻叹了口气:“这世道苦啊,以前南边那些军队打过来,把河南打成一锅粥,特别是这开封府,当初他们围攻开封,在此盘踞数月,里里外外都给兵灾祸害了个遍,好不容易兵灾过去了,朝廷又要搞什么革新自救,搞什么摊丁入亩,逼着人都活不下去!”
“如今这流民是一日多过一日,怕是大多都是因为这摊丁入亩而活不下去的的穷苦人吧!”秦传头眼中泛起一丝怒火和恨意,冷哼一声道:“当官的、做绅的,都逼着咱们老百姓去死!要不是有白莲圣教,我如今估计都已经成了具路倒尸了!”
赵有柱默然一阵,双眼微微眯了眯:“传头,我听别人说,江西那边有个什么红营,治下的百姓能安居乐业,还能分田分地呢……”
“你听他们瞎吹!”秦传头嗤之以鼻:“这世上从古至今,哪里有不贪财的官府?那什么红营口口声声说得倒是好听,可我也听上头的香主传主说了,红营不准拜菩萨,莫说佛爷和无生老母了,家里有一尊关公像、财神像,都要打砸了,还要没收财产,红营还不准搞祭祀,连拜坟山烧纸都不行,还把先人的墓碑都推到了,红营还经常搞什么支前,家里养了牲畜的,都是按尾巴上的毛计算加捐,每根毛就要算一文钱,用来支前。”
“还有那分田分地,说的挺好,但实际上分了田田也不是你的,是什么合作社的,要种什么你说了不算,得合作社点头才行,桃李果树什么的都不能种,要种就得给钱,养鸡鸭鹅都不能超过二十只,否则就要交每只蛋三十个的捐!”
“还有还有,听说红营那边还搞什么整风肃纪,不准穿好的,只准穿坏的,不准吃好的,只准吃坏的,不准吃白面,只准吃粗粮,不准吃炒菜,只准吃咸菜,亲戚之间也不准送礼、走动、借钱、请客吃饭等应酬往来,否则就要抓去做苦力‘改造’,以前给清军送过粮食的,哪怕是被征了粮税的,也当作勾结朝廷,要杀头的!”
秦传头讲八卦一般讲得唾沫飞溅,赵有柱却听得眉间直皱,出声打断道:“传头,这些事从哪里传出来的?也不能全相信吧?好比要把以前给清军送过粮食的,即便是被官府征了粮税的都杀光这一条,那红营又不是上来就占了江西,也是从朝廷手里夺来的地盘,江西哪个百姓没给朝廷交过粮税?这么杀,江西还能有人活着?”
“这些话都是上头那些香主传主们说的,他们有大神通,还有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的半仙,说的话自然是准的!”秦传主毫不犹豫的回了几句,但细细一想,又觉得赵有柱说得有道理,嘿嘿一笑,找补道:“不过嘛……这些消息口耳相传,难免会走了样,有些夸大也是寻常事,但事情一定是真的!”
秦传主顿了顿,面色严肃了一些,仰着下巴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再说了,南方的那些造反的军队,咱们也不是没见过,当初那所谓的北伐军在河南肆虐,不也是走到哪里抢到哪里?杀人屠城的事也没少干,听说那红营在江西搞什么公审,也是次次杀得人头滚滚,他们又能好到哪里去?朝廷官府……从来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赵有柱张了张嘴,还是把话憋了回去,他有任务在身,自然是能不惹事就不惹事,点点头算是默认,赶着牛车继续赶路,秦传主倒是兴致盎然,唾沫飞溅的说着各种乱七八糟的谣言,仿佛是被赵有柱之前的反驳提醒了,还自己分析着哪些是真,哪些是传走了样。
两人就这么一个说、一个听,沿着官道走了几里路,一座村庄出现在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