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的大好头颅,滴溜溜滚动,从一国最高处,就这么顺着台阶,顺着百官的视线,落在了崔明皇眼前。
死不瞑目,凄惨至极。
大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许弱看得一愣一愣的,他倒是很快镇定下心神,瞥了眼宁远后,悄无声息的,默默来到离他不远所在。
他只震惊于,宁远真的敢杀朱荧皇帝,但论立场,两人是一起的,后续京师之内,若是还有什么隐世高手,与楼主杀出去便是。
其实最让许弱忧心的,是国师那边。
旁人不清楚,但是在大骊,就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皇帝与国师,那句“一人之下”,要反过来理解。
帝君在下,国师在上。
自从大骊多出一位国师,百年来,只要是国师府下的命令,无人敢不从,即使是与其不太对付的藩王府,同样如此。
宁远就不担心,之后去往大骊京师,会被崔瀺问罪?
许弱还是不太相信,国师大人的那份飞剑传讯,是反话,在他的固有印象中,崔瀺虽然棋力通天,可对于手下之人,从不会弯弯绕绕。
不应该才对。
咱们这位镇剑楼主,脾气好像不太好啊。
许弱叹息一声。
除了这个,宁远的其他方面,还是挺对他胃口的,特别是问剑宋长镜之时,年轻人的一系列善后,做的极好。
真怕楼主与国师对上。
宁远的战力是高,可在许弱看来,要是捉对厮杀,绝对不会是崔瀺的对手,差的很远。
浩然天下,知晓崔瀺的真正修为者,极少极少,一双手都数得过来,而他许弱,恰恰就是其中之一。
百年之前,当崔瀺远渡东宝瓶洲开始,这位文圣首徒,就为自己量身制定了三道计策。
欺天,欺人,欺己。
总之,崔瀺摆在明面上的仙人境,绝对是假,作不得真。
宁远打断他的思绪,开口道:“许剑仙,可以回了,即刻调动大骊兵马,入关朱荧京师。”
“此处后续,我来处置,不用守在我这,要是突然冒出个能杀我的存在,多你一个也没用。”
许弱没有多想,拱手抱拳后,眨眼消失,剑光离开金銮殿。
宁远看向还在发愣的崔明皇,笑问道:“崔先生,到此,感受如何?”
崔明皇循声抬头,目光涣散,喃喃道:“你居然把他杀了?”
“你居然把他杀了!?”
读书人脸色阴沉,怒道:“宁远,你身为山上剑修,却肆意妄为,斩杀一国人皇天子,该当何罪?”
“身在浩然天下,却不遵守此处规矩,你当真以为,我们这些读书人,是吃干饭的不成?”
崔明皇抖了抖大袖。
“宁远,我不管你是什么境界,即刻束手就擒,随我返回书院,将来押往至中土,在功德林好好思过!”
宁远笑了笑,“你算个什么东西?”
青衫客摆摆手,不耐烦道:“与你说什么废话,趁本座心情好,赶紧滚蛋,迟了,我不介意多出几剑。”
“崔明皇,你觉得,你这书院君子,玉璞境修士,能扛我多少剑?”
崔明皇脸色铁青。
这位书院君子,开始计较得失,关于要不要对那人出手,如今朱荧皇帝已死,他的那桩愿景,已经没了希望,连空中阁楼都算不上。
对方要是个地仙修士,崔明皇想都不会想,甚至不会废话一句,就会将他打个半死,拘押回去。
虽说不能挽回失去的,可总能出一口恶气。
问题的关键是,这个宁远,几年不见,居然已经成就了上五境剑仙……
崔明皇一向自负,不只在于学问,哪怕是手头上的打架功夫,也不弱,就算对上同境剑修,他不敢说稳胜,大抵也不会输。
宝瓶洲的崔明皇,多年以前,就有“观湖小君”的美名,在一众读书种子里,脱颖而出,在修道层面,也是一骑绝尘。
风雪庙魏晋厉害吧?
但其实他崔明皇,也不会差多少,如今的岁数,也就四十不到,前不久跻身上五境,是因为一枚早年从北边带回来的宝物。
原骊珠洞天,压胜物之一的山岳玉牌,隶属于儒家一脉,圣人半仙兵,当年回到观湖书院,在晋升正人君子过后,老山主就将此物赐给了他。
凭借这块玉牌,这几年内,崔明皇可谓是风光满面,纵横一洲中部,罕有敌手,最后得知大骊兵犯朱荧,他便动了心思,明里暗里的,开始为自己晋升副山主而铺路。
大有学问,很有讲究。
他想要获得一份大功德,就必须围绕四个字来入手。
天下太平。
怎样才能太平?
当然是大骊与朱荧,这两个大王朝之间,握手言和,停战止戈。
但是在这之前,又必须要打的足够惨烈,死的人足够多。
要先让一国生灵涂炭,尸横遍野,在此基础上,促成的“天下太平”,才有足够分量,获得的功德,也足够多。
打个比方。
要是在年初时分,大骊刚刚抵达朱荧边境之时,崔明皇就斡旋于两国之间,用三寸不烂之舌,换来一个太平世道。
那么他得到的功德,绝对不多,远远达不到能让他晋升副山主的程度。
好比书上所言。
一将功成万骨枯。
天下必须大乱,否则难出英雄。
崔明皇眼神暗淡。
终究是功亏一篑。
罢了,我走便是。
读书人最后看了眼那个年轻剑仙,眉眼之间,微不可察的,带着一丝怨毒,随后拂袖离去。
宁远却忽然开口,“慢着。”
身形一晃,一袭青衫,出现在乾清门下,太白依旧悬停身侧。
崔明皇黑下脸,“怎么,杀上瘾了?难不成你宁远,还想取我一个书院君子的命?”
宁远认真点头,“想的。”
他很快咧开嘴角,摇头笑道:“也只是想想而已了,崔先生贵为书院君子,身份大的吓人,我一介匹夫,岂敢对你动手?”
“所以?”崔明皇问。
青衫客颔首道:“所以就请崔先生,将那枚山岳玉牌,交给在下,此物,有德者居之,很显然,崔先生不配。”
读书人气笑道:“我不配,你配?”
岂料宁远再度点头,一本正经道:“这个自然,崔先生只是君子,而我,却是圣人,两者之间,完全没有可比性。”
崔明皇再也隐忍不住,眯起眼,神色不善,缓缓道:“宁远,当真要拦我?”
宁远反问道:“崔明皇,当真不肯交出那块玉牌?”
剑拔弩张。
崔明皇简直有些无语,对方明摆着就是要搞事,什么玉不玉牌,宝瓶一洲中部,只要是山上,谁不知道他能跻身上五境,就是依靠这件半仙兵?
大道本命物,岂是儿戏?
崔明皇深吸一口气,藏在袖中的双手,开始掐诀,这一战,真要打,务必提前先发制人,才能占据上风。
山上打架,在很多时候,其实跟江湖市井,没有很大差别,前者术法频出,无非就是更好看点而已。
赤手空拳的流氓互殴,一般打不死人,但山上练气士的交锋,往往一个照面,就能分出生死。
宁远杵在原地,不见动作。
他耐心等了片刻,随后问道:“崔明皇,准备好了?”
读书人唯有冷笑。
宁远微微转头,看向这位书院君子的身后,以心声开口道:“姚儿,递剑。”
下一刻,读书人就被一把长剑,瞬间贯穿腹部。
出剑之人,好像是故意调整了角度,导致这把剑,是倾斜往下,洞穿崔明皇腹部后,剑尖刺入地面。
一名玉璞境修士,就这么被人钉在了原地。
崔明皇来不及惊骇,打算拼着重伤也要远遁的他,蓦然之间,面如死灰,抬头望去,除了刺伤他的那把长剑,自己的头顶,不知何时,还多出了一把剑修的本命飞剑。
斩仙环伺。
与此同时,身后的金銮殿殿顶,夜色隐蔽处,有道纤细人影,身形矫健,轻轻一掠,出现在宁远身旁。
随手握住太白,长裙姑娘持剑立于身前,虎视眈眈。
宁远说道:“崔先生,可以取出来了,到手玉牌后,本座便即刻放你离去。”
崔明皇也不是傻的,没有大喊大叫,沉默片刻,想通当下处境的他,沉声问道:“我如何信你?”
“你连国师崔瀺的话,都选择忤逆,我凭什么要信你?山岳玉牌,是我的大道根本,要是交出去,你又一剑杀了我,怎么办?”
读书人一字一句道:“那我不如鱼死网破,既然你想要,我就自爆毁了它,反正皆是一死。”
宁远摇摇头,“你只能信我。”
“该怎么选,是赌我不会杀你,还是学那朱荧皇室,宁死不屈,都行,对我来说,无非就是损失一块半仙兵而已。”
“就不怕我观湖书院对你问责?!”
年轻剑仙还是摇头,目光中,带着意味明显的可怜,笑道:“我曾经去过一趟蛮荒腹地,那时的我,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
“本座曾被三教问责,崔明皇,你觉得一个观湖书院,能拿我如何?”
说到这,宁远伸手指了指皇城东边,那里矗立着一座高楼,笑眯眯道:“崔明皇,原先你说,我在斩杀天子过后,会被龙气反噬,那么现在呢?”
崔明皇随之转头望去。
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京师钦天监那边,高楼之上,遍布裂纹,趋近于破碎,那根代表朱荧王朝的国祚长柱,早已倒塌。
最关键的是,一国之气运,竟是没有来找宁远的麻烦,化作一团淡金色的云雾,随着时间,逐渐逸散天地。
一人覆灭一座王朝。
盏茶过后。
朱荧京师之外,有个身受重伤,惨遭跌境的儒衫读书人,流血不断,马不停蹄的御风离去。
皇宫乾清门。
收回本命飞剑,再将天真背在身后的宁姚,望着那人逃走的方向,轻轻跺脚,懊恼道:“哥,不是不怕书院问责吗?”
“为啥还让他走了?”
“道貌岸然的狗东西,就应该一剑砍死!”
宁远笑了笑,耐心解释道:“论心,此人罪该万死,可要论迹,又算是个真正的读书人,所以他的命,暂且还是还给他好了。”
少女眨了下眼,“听不懂。”
宁远又道:“现在要是杀了他,那么我就算是自坏规矩,实在有些没必要。”
“谁的规矩?”宁姚还是没懂。
男人说道:“我的。”
崔明皇是不是个儒家子弟?
当然是。
一位书院君子,既然能站在这个位置上,那么就肯定做了许多的好事,毫无疑问,毋庸置疑。
要说崔明皇包藏祸心,也是事实,可说破了天,大骊与朱荧的战事,也不是他发起,与他无关。
他只是借助战火,冠冕堂皇的做好事,为自己的仕途大道铺路而已,所谓君子论迹不论心。
是个干实事的,只是出发点,不太上得了台面。
读书人的功过,还是读书人来做好了,相信中土文庙那边,对于崔明皇这个君子,已经有了决断。
宁姚这妮子,从来不会想这么多,当场祭出天真,跳上剑身,随口道:“哥,走了,现在回去,兴许还能吃上一口热乎的晚饭。”
宁远看了眼大殿之内,略微思索,说道:“你先回去,我在这边还有点事。”
宁姚撇了撇嘴,重新落回地面,长剑归鞘,一副气鼓鼓的模样,“我答应了嫂子,要跟你一起回家。”
一袭青衫点点头,抬起脚步,走向那座已经有些破败的金銮殿,等待他的,是一名紫衣姑娘的凌厉剑气。
……
中土神洲,学宫文庙。
一场规格极高的临时议事。
在场之人,除了至圣先师,还有待在天外合道的老秀才之外,亚圣来了,就连礼圣,都返回人间,“现身”此地。
文庙看门人经生熹平,六位正副教主,各大学宫祭酒、司业,全数到场,座无虚席。
这拨浩然天下,地位最高的读书人,他们如今看到的景象,没别的,就是东宝瓶洲的那个王朝京师。
亚圣提出了一个议题。
“我们读书人,要不要继续恪守规矩,继续遵从那句,‘君子论迹而不论心’?要不要改成论心又论迹?”
既无雕龙,也无刻凤的宽敞大厅内,顿时吵的不可开交,一位位圣贤,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在此之后,礼圣又在议题之上,额外增加了一个。
“山上剑修,能不能令他们改换心思,不再一味追求天地自由,无拘无束的那份心境?”
小夫子清了清嗓子,继续说道:“先别急着反驳,不久之前,我曾去过一趟剑气长城,亲眼见识过那里的人和事。”
“剑气长城,是天下人的剑修圣地,从来如此,那位老大剑仙,更是人间剑术最高者,
那么诸位想想看,那里有这么多的剑修,纯粹剑修,但是那里的人,在蛮荒事变之前,有没有自由?”
无人开口。
礼圣摇头,“没有,那既然毫无自由一说,那道城墙之上,又为什么能诞生如此多的纯粹剑修?”
紧接着,小夫子说了一句,对于读书人,有些不太合规矩的话。
礼圣缓缓问道:“万年之前,我们儒家,与那拨剑修定下的规矩,让他们以戴罪的无罪之身,去守那浩然边关……
是不是错的?”
这句话,落在文庙大殿,无异于一道天上惊雷。
众人面面相觑,神色各异。
一位学宫教主此时站了起来,皱眉道:“礼圣,何故有此问?”
“剑气长城,从来不是什么流放之地,我们这些糟老头子,当然知道,陈清都那些人,更是无罪。”
“可是翻一翻老黄历,就能得知,当年河畔议事,是整个三教在针对所有剑修,我们那位老夫子心善,便主动担责,如此,方才避免第二次的内乱。”
“我们读书人担负因果,保下这些剑修,让他们去往蛮荒扎根,为何是错的?”
“若非如此,哪里还会有什么剑气长城,万年之前,天下所有剑修,就已经全数死绝了。”
这位满头雪白的老人,继续言语,“难道剑气长城抵御蛮荒,我们浩然天下,就太平了?”
老先生抬手一指,语气加重,“那位远古披甲者,整整一万年,几乎是毫不停歇,对我浩然施以术法神通,礼圣与那位前辈,带领无数儒家子弟,万年不下人间,方才换来这个人族为首的世道……”
“古今多少圣贤,生前死后,都留不下一页纸张?”
说到后来。
这位德高望重的文庙教主,竟是当着一众同僚的面,无声落泪。
原因无他。
老先生道龄八千载,算是一位不太“远古”的远古修士,这么多年来,家中都是一脉单传。
他的九位后代,除了最小,境界最低的一名耳孙之外,其余八位,皆是读书人,也都是战死。
五位跟随礼圣,陨落天外,三位深入光阴长河,寻觅洞天秘境,不知所踪,尸首都无处寻找。
满门忠烈。
其实就算他这位文庙教主,如今也不是活人,数千年前,就已经战死天外,被至圣先师归拢魂魄,方才得以合道学宫辖境,留在人间。
是个老迂腐。
如今剩下的那位耳孙,第九代后辈,在老人的教导下,又当了读书人,按照他这一脉的祖训,还是走老路子。
年纪与境界一到,找个姑娘成家,诞下血脉之后,再次飞升,随礼圣征战域外战场。
八千年前,这位在当时还不老,还很年轻的读书人,第一次去往天外的时候,曾经说过一句话。
神灵余孽,一日不除,那么他这一脉的后世子弟,就个个要做读书人,谁敢跑去做那剑修,或是旁门左道,就是有违祖训。
万年以来,在那最高处的天上,在那些穷尽目力也难以窥见的所在,是真有一群人,用双手撑起了天地的。
只是这座浩然天下,很多人看不见罢了。
礼圣耐心听完。
思索良久,最后小夫子朝他作了一揖,而后挥动衣袖,大厅之上,随之浮现一道镜花水月。
礼圣笑道:“诸位且看。”
所有视线,汇聚一处。
镜花水月中,是一片浩瀚无垠的天外星海,一颗颗巨大星辰之上,盘腿坐着七八位面色沉着的老剑修。
许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不少人气息浑浊,身上那些伤口,触目惊心,还在往外流着鲜血。
剑气冲天。
极远处,还有诸多虚实不定的身影,瞧不清面容,但是法相顶天立地,随意一位,都堪比大岳山头。
文庙大厅,气氛诡异。
原先开口的那位文庙老教主,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说什么,坐了回去。
礼圣说道:“这些,都是剑气长城的剑修,是那位老大剑仙,亲自送去的天外,帮我们儒家,抵御神灵余孽。”
“所以我今天才会有此说。”
“这样的一个剑气长城,相比我们浩然天下,差到哪了?”
“做个假设,当年河畔议事,要是至圣先师在保下剑修之后,不让他们负责镇守边关,而是划分出九洲其一,交给他们休养生息……”
“这样的一群人,会不会心甘情愿的,自主跑去蛮荒,为浩然抵御妖族?”
“再退一步讲,倘若当年我们儒家,选择拦下陈清都,我们来代替他,去托月山阻止大祖破境,
拼死之下,给那位还很年轻的老大剑仙,约莫三千年光阴,助他跻身十五境……”
到这,小夫子有些眼神莫名,呵了口气,缓缓道:“那么在这个前提下,陈清都成就前无古人的十五境纯粹剑修,万年之后,会是什么光景?”
“这样的老大剑仙,跻身十五后,会不会去平定妖族祸乱?会不会一人一剑,联手持剑者,将神灵余孽荡尽?”
“一位合道人和,不被天地拘束的十五境剑修,不用担心道化天下的问题,到那时,他可以随意行走人间。”
“蛮荒妖族,莲花冥府,青冥天魔,以至于浩然的神灵余孽,这些鬼祟之物,哪个能在其剑下苟活?”
这次的临时议事,在礼圣开口之后,就接连让众人保持沉默。
许久。
一位年轻司业直起身,摇头道:“礼圣,恕晚辈直言,我们不能用现在的高度,来批判当年的自己。”
“这不公平,就算光阴倒转,重来一次,以我们当年的阅历和心智,其实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礼圣颔首点头,“确实如此。”
往事从不可追。
话锋一转,小夫子又道:“但是我们还可以补救。”
读书人一个挥袖,那道镜花水月,涟漪阵阵,山水变幻,里面的光景,重新变作东宝瓶洲。
礼圣指了指那个站在殿外的年轻人,笑道:“这个宁远,我知道他的一些作为,在你们看来,就是有辱斯文,甚至是大逆不道。”
“可细细想来,我们这些读书人,追求一个无错境地,那么万年过去,浩然天下就变得更好了吗?”
“真的无错了吗?”
小夫子说道:“或许我们也应该做出点改变,不能总是认死理,必要时候,也要讲一讲事功学问。”
“刚好,我们浩然天下,就有一名深谙事功学问的读书人,此人身份,相信在场之人,也都猜得出来。”
昔年的文圣首徒,如今的大骊国师。
虽然礼圣没有明说,但是这个名字,瞬间就出现在所有人心头。
依旧无人开口。
礼圣微笑道:“那么这个议题,就算是通过了,我就不多待,话语权,交给亚圣。”
话音刚落,小夫子一步跨出,离开文庙议事大厅,转瞬之间,就出现在百里开外,站在了一名头戴斗笠的姑娘身旁。
这位姑娘的装束,很是不伦不类,明明身穿儒家青衫,头上却戴了个斗笠,最关键的是,腰间还挂了一枚养剑葫。
头发盘起,清清爽爽。
女子一愣,停下脚步,微微掀起斗笠,见了来人后,赶忙收起手中书籍,作揖道:“碧藕书院,学生姜芸,见过先生。”
她是礼圣一脉,而在儒家内部,无论相隔多少辈分,都可以称为先生。
礼圣同样作揖,笑问道:“是在看有关于墨家的机关书籍?”
姜芸点点头,“以后总能用的上,多学点,肯定不是坏事。”
“陪先生走走?”
“好的。”
书香包围的文庙所在,一条宽敞大道,年岁相差极大的两个读书人,一前一后,缓缓散步。
“来到中土神洲这么久,闲暇之余,有没有去看看黄河洞天、大岳穗山,或是白帝城之类的?”
“先生,没呢。”
“嗯,这次下界,我可能会多待几天,要不要我领着你去走走?趁现在年轻,还有时间,多看看,不是坏事。”
“先生,还是算了吧。”
“你这孩子,我记得当年你跟随你爹来文庙的时候,还是个古灵精怪的小丫头,拿着一本三字经,在三大学宫上蹿下跳,逢人就问……
这怎么区区几年没见,就变得如此木讷了?”
“先生都说是当年了啊,我现在又不小了,人总会变的,难不成先生小时候,也跟现在一样吗?”
“……有点无礼了。”
“但是先生不会怪罪我一个小姑娘的,对吧?”
不知不觉间。
两人来到一条大河之畔。
黄河之水天上来。
“接下这个担子,以后见了你爹,他又要对我唠叨了。”
“先生是想问我累不累吧?”
“那么姜小夫子,累不累?如果回到当年,回到初始的倒悬山,你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斗笠少女抬起头,望向眼前的波澜壮阔,寒风扑面而来,肆意掀起遮挡面容的鬓边青丝。
这位姜姓姑娘,有一双极为耐看的水润眸子。
良久。
她说道:“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