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澹明带着两位宫娥赶至伤兵营时,战斗早已结束。
尸横遍野。
十多具身着宋军制式皮甲的尸体倒伏在营门处。
脚下沙砾浸透了暗红,踩在上面,每一步都有粘稠感。
折断的枪杆横七竖八插在地上,尸体堆叠,纵横交错。
有元军的,但更多的是宋军。
每一张面孔都尤为熟悉。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个须发花白的老兵,胸前的【忠勇】二字依稀可辨,手中还紧握着一柄折断的朴刀。
他叫黄忠,对,跟季汉那个老将军同名同姓。
淮西老兵,在伤兵营最喜欢给人吹嘘当年官家曾赏赐过一件袍子,还被官家接见过,是真是假,便不得而知,因为他是他们那一营唯一活着退到崖山的老卒。
在他身后倒着一个年轻弩手,腰间的箭囊一箭未发,后背已经插满了七支羽箭。
澹明认识他,猎户出身,曾经在广南东路流亡作战的时候,一人连杀十七元军,还杀了一个百夫长,是军中有名的神射手。
曾经跟澹明说过,只要羽箭足够,他一人可以守一关。
澹明相信他,真的相信。
如今倒在此处,并非他敌不过那些元军,不过是因为双手被骑兵斩断,无法弯弓射箭罢了。
原先他上官打算让他修养好之后去辎重营,只是他性子倔强,说还有双腿,还有牙口,死活也能留下一个元军。
他应该是做到了。
在他旁边,是一个喉咙被咬开,面目惊恐的元军,看着年纪,两人差不多大。
往营内走去,一个都头模样宋军靠着旗杆而坐,一动不动。
西北角拒马旁,七具尸体保持着战斗队形。
为首者铠甲精良,当是统制官,六名亲兵呈扇形护卫在后,每人身上都不下十余处伤口。
地上插着一柄卷刃的陌刀,刀柄上缠着的青布已被血染成黑色。
整个营地,只闻硝烟,未见活人。
越往里走,死的宋军越多,有一些军帐内甚至堆满了宋军尸体。
一旁的阿喜捂住小嘴,泪水簌簌而下。
青萍目光呆滞,声音发颤:“难道....整个伤兵营都被元军杀光了么?”
澹明神色凝重,没有回答,拳头紧握,一丝鲜血自指缝间渗出。
伤兵营驻军原有千人。
除去重伤员,能战者应有六百余人,再加上陈五的守备小队和日常巡逻队伍,合计不下七百之数。
此时元军主力正全力围攻海上宋军,登陆崖山的不过数百人,其中大半已向行宫方向进发。
围攻伤兵营的元兵,至多百余。
区区百人,竟能屠尽整个伤兵营?
汉家儿郎...何时已孱弱至此?
五代十国到底给神州造成了什么损害。
澹明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郁结,现在不是悲春感秋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找到船只带二女离开。
正打算转身走向平日停放哨船之处。
一声凄厉的惨叫突然从大营深处传来。
澹明瞳孔一震,看了一眼青萍,迅速抄起地上的一柄长刀,示意二女躲在身后,三人小心翼翼探步前去。
穿过联营的军帐,经过数不清的尸体旁。
才刚刚转过身,便见到一宋军正将长刀狠狠刺入元兵胸膛。
待敌人断气后,便身子骨一松,瘫倒在地。
“我真的不行了,要是还来一个,就只能伸长脖子等死,不对,我连伸脖子的力气都没有了。”陈五靠在一堆尸体旁,咽了咽已经干涸得快要冒烟的喉咙,有气无力道:“赵医官,你若是还有力气,要不就送我先走吧,我不想死在元人手上。”
一旁血迹斑斑的赵朴简闻言,皲裂的嘴唇扯了扯:“有这力气,我何至于被那元虏伤了脚腱,你还是歇歇,恢复点力气便走吧,或许还能逃出去,我是走不了了。”
“嘿,你若是不走,那我也不走,反正...也不知道能去哪。”陈五嘿嘿一笑,忽然又叹了口气:“不知道青萍和阿蟹兄弟怎么样了。”
“昨日还约好了,等这一战结束,咱们几个以后不管去到天南地北,每年都得挑个时间聚一聚。”
“怕是成了不了。”赵朴简神色暗淡了一下,很快便又恢复了常色:“行宫已经沦陷,按照元军那攻击烈度,青萍她们若是能早一些乘船离开,或许还有活路,毕竟张枢密尚未战败。”
“要是晚了....”
顿了顿,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说起那个疍家少年:“阿蟹的话,他手段高明,懂得本领也多,如果只有他一人,应当能活下来,不过...”
陈五也是一阵沉默,虽然相处只有短短一月左右,可朝夕相处之下,他早已把这几人当做自己亲人。
可惜了,这个乱世...
“不过什么,两位就这么小看我?”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两人费力地抬起眼皮望去,顿时瞳孔一震。
澹明看着他们,忽然就松了口气。
“阿蟹?!”陈五愣住了:“你怎么会在这,是我快要死出现幻觉了?”
“那你再看看青萍,是不是觉得自己快要去投胎了。”澹明摇了摇头,一把拉起他:“还有力气说笑说明死不了。”
“青萍妹子?!”陈五彻底呆滞了,连带一旁的赵朴简都有些茫然。
“别惊讶,也别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咱们还没脱离危险,有什么话等活下来再说。”不给他们反应时间,澹明立即问道:“五哥,伤兵营还有活着的人么?”
陈五脸色悲恸,最终摇摇头,示意四周:“这就是伤兵营最后一战的地方。”
澹明闻言,沉默片刻,道:“那我们现在就走,应该还有哨船吧。”
陈五没回答,倒是一旁赵朴简轻声道:“应该还有两艘。”
“那就行,先走,还是那句话,活下来再说!”澹明沉声道。
......
不多时,滩涂边上,两艘哨船缓缓驶离伤兵营,朝着宋军水军方向追去。
海面上漂浮着无数战船的残骸,碎裂的木板和折断的桅杆随着波浪起伏。
宋军的战旗半浸在水中,墨色的“宋”字已被海水泡得模糊不清,破碎的箭矢和长矛像水草般漂荡,几面鼓胀的船帆半沉半浮。
远处,一艘正在下沉的战舰只剩桅杆顶端还露在水面。
数十艘战船在怒涛中纠缠厮杀,断裂的桅杆与燃烧的船帆在硝烟中若隐若现。
战斗,还在继续。
看着时不时飘过来一具尸体,两个宫娥瑟瑟发抖,阿喜使劲钻入青萍海中,双目紧闭,不敢睁开。
“不怕,不怕,会没事的,会没事的。”青萍虽然脸色苍白却依旧在安抚着阿喜。
“不要放弃,你们一定能活下去。”澹明使劲摇晃着船桨,给船上的两个小宫娥鼓劲道:“不要放弃!”
“这一仗,怕是不好过...”看着远处硝烟漫天,另一艘哨船上的陈五费力地摇晃船桨,神色凝重:“还以为元军会派出小队来截杀我们,没想到全往张枢密那去了。”
赵朴简虽然不好动弹,却也拿了根桨划起来:“官家和丞相都在水军之中,正是立功的时候,那些元人哪里顾得上我们。”
“希望...希望我们大宋...”
“轰隆!!!”
正说着,突然一声巨响传来,打断了几人的话语。
抬眼望去,顷刻神色呆滞。
只见宋军水军防御被突破,军阵彻底混乱。
只听得元军震天撼地的喊呼声,以及在硝烟中逐渐倾斜的龙舟。
“怎么....怎么了...”青萍嘴唇颤抖。
“宋军败了,宋军败了!”
欢呼声响彻寰宇,无数元军战船争先恐后冲向大宋中军。
一艘又一艘的宋军战船倾斜沉没。
“怎么会....”看着火光冲天的宋军战船,陈五浑身颤抖:“不过...才一天不到.....”
“怎么会.....”
看着满天火光,澹明抿了抿唇。
终究....还是阻止不了么。
.....
龙舟之上,一文官立于残破的楼船之上,海风卷起他染血的衣袍。
四周战船倾覆,火光将海面染成血色,映红了半壁天空,元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
可他却神色平静如常。
半刻前,他拒绝了张范阳派来的救援船,他不认为能突围出去,若是被擒....
天子不能受辱。
一盏茶前,他亲手将结发妻子推入怒涛。
夫人抓着船帮不愿松手时,他只说了一句:“且先行一步,为夫随后就来。”
妻子含泪,撒手沉没。
八岁的小官家紧紧拉住他的手,稚嫩的脸上却未见有半分惊慌。
文官缓缓蹲下,拭去小皇帝脸上的烟灰。
官家很瘦。
长年的奔波让他原本就羸弱的身体越发瘦弱。
明明已经八岁,身形却还不如寻常人家孩童五岁。
官家很听话。
明明只有八岁,却从没有一日偷懒,认真习课。
官家很仁慈。
在位期间,未见疾言厉色。
若是生于太平年,大宋应该又要出一位仁君了。
只是,天不遂人愿。
文官微微叹了口气,轻声道:“陛下,怕吗?”
小官家摇了摇头,声音细若蚊蝇:“有陆卿在,朕不怕。”
文官浑身一颤,喉头滚动,声音沙哑:“国事至此,陛下当为国死,德佑皇帝辱已甚,陛下不可再受辱。”
“嗯嗯!”小官家认真点了点头,脆生生道:“汉家天子不可辱。”
“....好。”
陆君实整肃衣冠,将传国玉玺系于少帝腰间。
再稳稳抱起,面朝临安方向深深三拜,以谢皇天后土护佑赵宋三百二十载江山社稷。
望向远处,元军的战船已突破最后防线,鼓声愈发逼近,破碎的宋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陛下,臣等……该上路了。”
少帝虽年幼,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攥住官员的衣襟,稚嫩的脸上还带着些许懵懂。
年幼未谙生死义,殉国死节等闲事。
文官最后深深望了一眼燃烧的大宋龙旗,转身迈向船舷。
“臣,陆君实。”
“恭送大宋!”
话音未落,墨青色的官袍已没入怒涛。
海面之上,唯余一顶乌纱随波浮沉,渐渐远去。
《宋史》记载:【秀夫朝服抱王赴海,左右诸臣从之死者数万。】
赵宋,灭亡。
......
江面上漂浮的尸体像破碎的芦苇,像蚁群,密密麻麻,随着波浪起伏。
赵朴简的手指紧紧扣着船舷,指甲深深抠入船舷。
望着远处渐渐沉没的龙船,那曾经代表着大宋最后希望的龙旗,如今只剩一角还露在水面,很快也被浑浊的海水吞没。
“结束了...”他喃喃道,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大宋....亡了。”
“神州要沦于异族之下了。”
“我们...也没活下去的理由了。”
而此刻,四面八方无数元军哨船开始分散清剿海上残余宋军,有几艘船朝着他们驶来。
“活不活无所谓。”陈五的刀已经出鞘,寒光映着他满是血丝的双眸:“至少,我想带几个人走。”
青萍没有出声,怔怔看着海面,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一具穿着宫装的浮尸缓缓飘过。
那是尚服局的李姑姑,前天还给自己梳过头,说每次给她梳头总能让自己想起在家乡的小妹。
十二岁的阿喜赤着脚,无声地走向船边,这个平时总是叽叽喳喳跟在青萍身后的小宫女,此刻脸上还带着稚气,却已经学着大人的样子整理好衣襟。
她踮起脚尖,想要翻过船舷。
膳食局没了。
锦书和一众姐姐也没了。
官家也没了。
她没有家了。
那么,活着也没有意义了。
“阿喜!”澹明一个箭步冲上前,已经疲惫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力量,硬是把小姑娘从船边拽了回来。
阿喜在他怀里挣扎,像只受惊的小兽。
“呜呜呜呜,锦书姐姐死了....姑姑也死了....大家都死了...官家也...”
阿喜的哭声终于撕开裂肺,眼泪在她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要活下去,即便是这样,也要活下去!”澹明转身望向众人:“大宋虽然亡了,但神州还在!”
“殉国是忠烈,可活着的人未必不是英雄!”
“华夏五千年,不过麦熟五千茬。”
“人生近百年,不过朝夕三万日。”
“有勇气赴死,为何没有勇气活?!”
看着几个面如死灰的人,澹明认真道:“我也想改变历史,哪怕是梦里,我也想改变历史!”
“可人力总有尽时,有时逆天而行,他就是行不得!”
“我知道亡国有多痛!”
“我也知道努力奋战到最后一刻却得不到一个圆满的结局能有多绝望。”
“可这不是放弃性命的理由。”
“总有活下去的理由。”
“总会有希望!”
听着澹明那歇斯底里的话语,几人忽然缓缓抬头,眼中尽是迷茫。
“有什么理由?”赵朴简摇了摇头,苦笑道:“做亡国奴,我做不到。”
“那传承呢?”澹明反问道。
赵朴简一怔。
“自助者天助之。”澹明说道:“人力有穷尽,可人最擅长的就是教导,然后一代又一代把学识传承下去。”
“神州几千年来经历了多少风波,这一次不过就是浪大了点,那又如何?”
“你会医术。”澹明指着赵朴简。
又指向陈五:“你会杀敌。”
再望向红着眼眶的青萍:“你自幼在宫中长大,礼制不是你最擅长的么?”
“还有阿喜。”最后把目光落在小宫娥身上,道:“你最年轻,说明你最有机会比任何人都看得远,能更靠近未来。”
轰隆!!!
“你们....”话没说完,澹明突然瞳孔一震,猛地抬头望天。
才发现天空如镜面碎裂,历史幻影在云层间流转。
一幅一画,青史浮沉。
是绍兴和议的屈辱墨迹未干。
是崖山海战的怒涛翻涌。
朱明的军旗插上元大都城头,
转瞬崇祯帝的衣带诏飘落景山古槐。
扬州十日的血痕尚在,
虎门销烟的浓烟又起。
戊戌变法的奏折墨迹新鲜,
辛亥革命的枪声震碎千年帝制。
卢沟桥的石狮浴血怒吼,
金陵城的新生红旗漫卷。
鸭绿江畔的冰凌刚刚消融,
罗布泊的惊雷已震彻寰宇。
无数身影在裂痕中明灭,
终化作天安门前的礼炮轰鸣。
.......
他明白,这个梦境再也撑不下去了。
抿了抿唇,他决定做最后一点事。
迅速将青萍和阿喜都赶到陈五的船上。
然后自己独撑一舟。
“本来还有许多话要和你们说,但人算不如天算,大概率是没机会,只能言尽于此。”澹明神色认真,道:“活下去,只要还有一个记得华夏荣光的人活着,就会留下火苗,神州便永远不会沉沦。”
“还有,胡人无百年之国运,即便你们见不到,也会有后人替你们见到。”
“但在此之前,求你们,求你们为后人留下一点星火。”
“勿让后人忘记,何为华夏!”
说完,澹明已猛地撑开船桨,小舟如离弦之箭般划向元军战船。
“你去哪,阿蟹?!”
青萍呆了呆,忽然扑向船舷朝着那道远去的身影大喊。
“对不住了,这梦要醒了,只能仓促至此。”澹明回过身挥挥手:“跟着张枢密的水军走,他们会突围成功的,日后若是活下来了,帮我回去看看我阿嫲,告诉她,孙子不孝。”
“阿蟹!!!”
少年没有回头。
那单薄的身影迎着漫天箭雨,如往日驾船出海时一般,哼着阿嫲教的疍家小调冲入敌阵。
最后一刻,众人只看见火箭如蝗,将那片海面映得通红。
.....
数十年后,至元二年。
濠州,钟离县太平乡孤庄村。
一枯藤老树下,八岁孩童趴在一白发苍苍的老人身上,瞪着好奇的双眼:“后来呢,后来呢?”
“那个阿蟹怎么样了?”
“后来啊...”老者缺牙的嘴蠕动了半晌,回想了好一会,才吐出几个字:“那一阵箭雨落下,突然天地就裂开了。”
“裂了?!”孩童惊得张大了嘴。
“是啊,裂开道大口子。”老人粗糙的手比划着:“元军吓得屁滚尿流,张枢密就带着咱们冲出去了。”
“阿蟹....”
老者摇了摇头:“就再也没见过了。”
“后来,天下一统,我们几个老骨头曾经回过那疍家村想要打听阿蟹阿嫲的情况...当然,也想知道阿蟹是死是活。”
“只是...”老人眯起眼看了看日光,浑浊的双眼掠过一丝莫名:“那些村民说没有阿蟹这个人....”
“没有这个人?”
老人点了点头:“倒是那个阿嫲确实存在,可早就离世,生前也确实有一个孙子,但不是叫阿蟹....至于叫什么...不重要了。”
“难道...那个阿蟹是神仙?”孩童的眼睛亮晶晶的,小手比划着:“咻地下来救外公,又咻地回天上去了?”
“呵呵,先不说是不是神仙,若真是神仙,就是要救,也合该救官家,救我们几个普通人又有什么用呢。”
“你看,这么多年来,外公什么也没做成,你赵爷爷倒是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夫,走的时候,连那刘地主都过来送了一程。”
“而你青萍奶奶就更有本事了,和你阿喜小阿嫲两个人支着小摊硬生生养活了七八个孤儿,当真了不起。”
“就是太过劳累,明明都比我年轻...”
说到这,老人忽然把目光放向远处荒坡。
那里有三座挨着的土坟。
“怎么都走得比我早呢。”
【老陈,我先走一步了,要去地府看看那个疍家少年是不是真的神仙,若是的话,定要好好责骂他一番,累老朽记挂一生。】
【陈老哥,我大概就到这了,可惜见不到阿蟹说的那些风景,但没事,老哥受点累,帮我和阿喜这短命婆子再看看,若是没骗我,那我...便原谅阿蟹当日一人赴死之事。】
“外公也很厉害!”小孩不服气道:“外公可是打过仗的大英雄,我以后也要跟爷爷一样,跟张枢密一样,还有岳爷爷一样,把那些坏人都赶跑!”
老人被逗笑了,缺牙的嘴露着风:“好好好,等我的小外孙长大了,当个大英雄,赶跑这些元人。”
“嗯嗯!”孩童猛地点头。
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起。
孩童扭头一看,只见两个晒得黝黑的男孩气喘吁吁跑来。
个高的那个肩膀宽厚,敦实的那个眼睛亮得像星星。
还没打招呼,老人便呵呵一笑,摸着小外孙的头:“大英雄先不急当,去跟你的小伙伴玩吧,这牛,外公帮你放。”
“这....”孩童思索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不行,一会那个地主老爷又该说了,没关系,我找到了个好地方,可以一边放牛一边玩!”
话毕,就从一旁解开绳子牵着牛扑向了两个小伙伴。
两人很是恭敬地朝着老人问好,这才一同离开。
天地间,似乎又只剩下了老人一个。
有些寂寥。
“阿蟹兄弟啊....那个神州还会回来么?”老人闭上双眼,微微叹息。
忽然又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接着便听到了一道女声。
“爹,你见着你那乖外孙了么?”
老人睁开眼:“怎么了?”
妇人无奈道:“这傻孩子听着你过来了,大早上记挂着听故事,牵着刘老爷家的牛就出来,连野菜团都没拿,一会可是要饿肚子的。”
“我当是什么事呢,刚刚跟他那两个好兄弟又不知道跑到哪个山坡上去放牛了。”老人颤巍巍起身,接过粗布包袱:“我带过去吧,日头也不早了,得回去弄点吃的了。”
“您不跟我们一起吃?”女儿很是不满。
“哎,就你家那么多口人,勉强能果腹,我掺和什么。”老人摇摇头:“不用管你老爹,你爹身子英朗着呢。”
说着,不顾女儿阻拦,拄着拐杖走向田垄。
“重八!”
“重八!你的干粮忘记拿了!”
“还有你俩,汤和!小徐达!别带他跑那么远,一会牛放跑了,地主老爷可是要打人的!”
苍老的喊声在田野间回荡。
……
山坡上,三个放牛娃正趴在地上,像是在研究着什么。
小重八捏着树枝,在泥土上歪歪斜斜划出了一个大大的【宋】字。
也只会这个字,外公一辈子,也就只认这个字。
“重八,这是什么字?”汤和挠了挠头问道。
“宋。”
“是什么来的?”
“外公说,是一个不会让汉人做四等人的朝廷。”
“那他在哪?”
“他不在了。”
“那他还会回来吗?”
“应该不会。”小重八也挠了挠头,忽然又挺直胸膛道:“但总有一天,我会让一个比他更好的朝廷回到神州!”
“好啊,到时候我跟徐达都跟着你!”十岁少年眼睛一亮。
“我觉得,要不是先把牛放了吧,不然我觉得在重八的朝廷到来前,会是地主老爷的鞭子。”四岁的小徐达捏了捏下巴,建议大家还是想点实际点的,一副老成模样。
“哼,你不信我,要是真有那一天,我封你当大将军!”
“是是是,到时候我帮你打到大都去,帮你打到草原去。”小徐达随口敷衍:“所以,可以放牛了吗?”
......
四重梦境?崖山遗恨,恨未绝,大梦崩。
历史线,修正0.0000000001‰。
【变数】,存,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