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屿的意识从一片混沌的黑暗中挣扎着上浮，耳边是持续不断的、低沉的嗡鸣，夹杂着金属扭曲的呻吟和远处隐约的爆炸回响。
剧烈的头痛让他几乎要呕吐，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先是模糊一片，随即被刺眼的红色应急灯光和弥漫的呛人烟尘所占据。
记忆如同破碎的镜片，猛地扎进脑海——震耳欲聋的巨响，天旋地转的撞击，失控坠落的仪器，以及瞬间吞噬一切的黑暗……是了，那道毁灭性的黑色射线，直接命中了【征服者】。
他挣扎着想动，全身骨头都像散了架一样疼痛。他发现自己半躺在冰冷、布满碎屑和油污的金属地板上，背靠着倾倒的控制台残骸。
他甩了甩昏沉的脑袋，强迫自己清醒，目光急切地扫过四周。
眼前是一片狼藉。
曾经井然有序、布满闪烁屏幕和精密仪器的中央指挥大厅，此刻已近乎废墟。
天花板部分坍塌，裸露的线缆如同垂死的触手，噼啪闪烁着危险的电火花。
控制台东倒西歪，屏幕漆黑或碎裂，文件和各种零件散落一地。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焦糊味、臭氧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呃……”一声压抑的、极其痛苦的呻吟从身旁传来。
江屿猛地扭头，心脏几乎骤停。
就在他旁边不远处，比尔——这位炮兵部队最高长官，【征服者】的指挥官，他的上级——被一根从天花板上断裂坠落的、足有成人手臂粗细的钢筋，自左下腹狠狠贯穿，死死地钉在了他原本坐着的指挥椅上！
鲜血浸透了他腹部的作战服，沿着钢筋和椅腿，在身下汇聚成了一滩触目惊心的暗红。
比尔的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布满冷汗，呼吸微弱而急促，每一次吸气都伴随着痛苦的痉挛。
“长官！”
江屿嘶哑地喊出声，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他不敢轻易触碰那根致命的钢筋，目光焦急地搜寻。幸运的是，一个被震落在地、略有变形但密封完好的军用急救包就躺在不远处。
他一把抓过急救包，用颤抖却异常迅速的动作打开，取出高效止血凝胶和强效肾上腺素注射器。
他小心翼翼地剪开比尔伤口周围的衣物，将大剂量的止血凝胶喷在创口周围，凝胶迅速膨胀、凝固，暂时封住了不断涌出的鲜血。
随后，他将肾上腺素注射器对准比尔的大腿外侧，猛地按下。
药物注入，比尔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呜咽，原本涣散的眼神恢复了一丝焦距。
他艰难地转过头，看向江屿，嘴唇翕动，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别说话！撑住！”江屿急促地说着，用绷带进行简单的加固包扎。
他知道，这仅仅是拖延时间，比尔的内脏肯定遭受了重创，必须立刻进行手术。如果是别的什么情况，他大可以直接结束他的痛苦。但现在……
想到刚才屏幕上闪烁着的“信号丢失”，他就忍不住咬了咬牙。
就在这时，一阵低沉的、如同无数粘稠液体蠕动的“咕噜”声，伴随着金属被腐蚀的“滋滋”声，从指挥大厅外部的通道隐约传来。
同时，主控台上仅存的几块还能勉强工作的外部监视屏，闪烁了几下，显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画面——
屏幕上，无数粘稠的、如同活物般的黑色液体，正从【征服者】舰体巨大的破口处涌入，如同奔腾的潮水，沿着通道蔓延。
这些液体所过之处，合金舱壁被迅速腐蚀、消融，同时液体表面又不断滋生暗红色的、如同肌肉纤维般的组织，试图与【征服者】的金属结构融合。
更远处，透过残破的装甲缝隙，可以看到那尊脑悬金环的黑色神像，正冷漠地注视着这里，阿尔卡纳的身影悬浮在侧，显然正在主导这场恐怖的“转化”！
“他们……想把它变成怪物……”
江屿瞬间明白了阿尔卡纳的意图，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一旦让重塑之手成功将【征服者】改造成它们的血肉机械混合体，对人联的防线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绝不能让她们得逞！
一个冰冷而决绝的念头，如同最后的闪电，划过了江屿的脑海——自毁程序！
他想起了在海上与重塑利维坦巨兽遭遇时，那位舰长最后的抉择。【征服者】作为人联最高级别的战略兵器，必然配备了威力巨大的自爆系统，旨在最后关头避免资敌。
启动它，将这巨兽连同正在入侵的邪恶物质一同化为灰烬！
但问题是，谁留下来启动？自毁程序需要高级权限验证，并且，从这指挥中心到相对安全的逃生通道，需要时间。
必须有人断后，抵挡那些正在涌入的、充满侵蚀性的黑色液体和可能随之而来的重塑单位。
“长官！自毁系统！我们必须启动它！”江屿急切地对比尔喊道，同时目光扫过控制台，寻找着相关的启动界面。
比尔因剧痛而浑浊的眼神，在听到“自毁系统”几个字时，猛地清明了一瞬。
他顺着江屿的目光，也看到了屏幕上那令人绝望的景象。
他瞬间明白了江屿的想法，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权限……需要我的……和你的……双重验证……”
比尔的声音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但启动后……最后的……手动确认……需要人留下……抵挡……它们……”
他的目光投向指挥大厅那扇正在被撞击、发出沉闷响声的厚重防爆门，门缝处已经开始渗入粘稠的黑色液体。
“我留下！”
江屿几乎没有任何犹豫，斩钉截铁地说。他看着比尔腹那根狰狞的钢筋，眼神坚定，“你伤得太重，必须立刻撤离！我来启动它，我挡住它们！”
比尔看着江屿年轻却写满决绝的脸，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摇了摇头。一丝复杂的神色从他眼中闪过，有欣慰，有痛惜，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不……江屿……”他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鲜血又从止血凝胶下渗出，“你……走……”
“可是你……”
“听我说……”
比尔打断了江屿，他的声音虽然微弱，却带着一种异常的平静和力量，“我……已经……不行了……”
他低头看了看贯穿腹部的钢筋，嘴角扯出一个苦涩而释然的弧度，“就算……能抬出去……也……撑不到……手术台……”
“但你……不一样……”
比尔的目光紧紧盯着江屿，带着最后的嘱托，“南极防线……还需要你……剩余的炮兵联队……还需要你的智慧……首席……还需要你……活着……比……这堆废铁……更有价值……”
就在这时，指挥大厅一侧的紧急气密门滑开，两名满脸烟尘、身上带着轻伤的技术员踉跄着冲了进来，他们是听到动静赶来救援的。
“指挥官！江屿少校！你们没事吧？”
比尔用尽最后的力气，抬手指了指那两名技术员，目光却依旧锁在江屿脸上，下达了他作为【征服者】指挥官的最后一道命令：
“带他……走……这是……命令！”
“不！长官！比尔！让我留下！”江屿目眦欲裂，还想挣扎。
但比尔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起来，那是一种濒死之人爆发出的、不容抗拒的威严：
“江屿！记住你的职责！……外面……还有……更多的兄弟……在战斗……他们……需要指挥官……不是……陪我这个废人……一起……死在这里！”
他猛地咳嗽起来，带出更多的血沫，气息更加微弱，但手指却顽强地指向控制台某个隐蔽的接口，又指了指自己的身份识别牌，最后指向那两名已经愣住的技术员：
“我的权限牌……接上去……带他走……去……需要他的地方……快！”
那两名技术员瞬间明白了比尔的意图和决绝。
他们红着眼眶，咬了咬牙，一人一边，强行架住了还在挣扎的江屿。
“少校！得罪了！指挥官他……我们得听令！”
“比尔——！”
江屿的吼声带着哭腔，被两人强行拖着向紧急通道退去。
他回头，最后看到的，是比尔对他露出的一个极其轻微、却充满鼓励和解脱意味的笑容，以及他缓缓地、用颤抖的手，将自己的身份识别牌，插入了控制台的接口。
防爆门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巨响，门缝越来越大，粘稠的黑色液体如同潮水般涌了进来！
“嗤——”
一枚燃烧手榴弹的拉环被拉开，升腾的烈焰暂时阻隔了奔涌而入的黑色潮水。
拉环从手指上脱落，比尔看着江屿的身影消失在紧急通道关闭的门后，听着气密门锁死的的声音，他长长地、解脱般地舒了口气。
剧痛似乎都远离了，他的意识异常清晰。
他艰难地伸出手，在控制台上熟悉的位置摸索着，输入了最高权限指令，调出了那个猩红色的、象征着最终终结的自毁程序界面。
“密码验证通过……声纹验证通过……生命特征绑定确认……指挥官威廉·比尔·奥弗贝克，身份确认。最终确认：是否启动【征服者】核心熔毁程序？警告：此操作不可逆转。”
冰冷的电子提示音响起。
比尔看着屏幕上那些涌入的、试图污染一切的黑色液体，看着它们蠕动着、滋生着，如同最肮脏的寄生虫。
他仿佛看到了阿尔卡纳那冷漠而嘲弄的眼神。
“咔嚓。”
一根皱巴巴的烟被他从胸口衣兜取出点燃，塞进嘴里，贪婪地、深深地吸了一口。
“吸……呼……”
“哈……早知道有这一天，我就应该多抽两根的。”
他笑了笑，那笑容当中满是不屑。
用尽最后的力气，他清晰地、平静地说道：
“确认。”
“最终指令已接收。自毁程序启动。核心能量过载倒计时：60秒。”
“为了……人联。”
他低声呢喃，缓缓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
烟蒂掉落在了地上。
耳边，是越来越近的、令人作呕的蠕动声，和能量核心即将过载的、越来越急促的蜂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