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还有这事儿?”就在这时,一阵爽朗的笑声打破僵局。
众人迅速循声望去,只见那窗户边儿围坐着四人,其桌上并未摆着门派的木牌,应当是多出来的桌子。
也不知那几人是啥时候坐过去的,全然不顾这边发生的事情。温如玉眼下正和云璟云蘅那兄妹俩聊的不亦乐乎,而最右边坐着朝窗外发呆的沈亦行。
左边那仨人,一个是前一阁阁主,一个是现一阁阁主,还有一个是雷打不动的二阁阁主。
“疯子”凑一起,别提有多闹腾了。
许是察觉整个大殿都安静下来,三人才惊觉四周凝固的目光,仓促噤声的同时,齐齐抬头望去。
温如玉自知方才那阵轻笑声有些失态,在这“严肃”的氛围里多少有些不合时宜,赶忙轻咳两声,试图将其掩饰过去。
可那些人还是盯着他们这边看,他挑眉环顾四周,语带调侃:“诸位盯着我们作甚?难不成那桌子是我们掀的?若嫌不够热闹,我再陪一张便是。”
话音未落,掌心已重重压向身前长案,檀木桌轰然倒地,木屑飞溅。
通透了!
云蘅云璟早有预料,默契地提前执起茶盏,在桌案重重倒地后,二人神态自若地小饮一口香茗,仿佛眼前什么都未发生。
南宫娴见状,抬手摩挲着眉心,一声叹息里满是无奈。
好好的会议,招惹献岁阁这群护短的煞星作甚?这群人眼里最是容不得半粒针对同门的微词,偏生个个又都是不怕事的祖宗。
可会议还得继续,她抬眸与小黑使了个眼色。小黑心领神会,默默退下安排人手清理狼藉。
待嘈杂稍歇,南宫珩骤然站起身来,目光扫过席间紧绷的面容,沉声道:“诸位对白榆人积怨已久,我自是明白。但既已落座于此,便已默认承接此次任务。”
“今日我只强调一点,且只强调一次。任务期间,我希望诸位能无条件地配合中律司行事。”
他顿了顿,缓步踱至殿中,继续道:“若对安排存疑,尽可当场提出,我们逐一解答。但若在执行任务时阳奉阴违,带着怨气行事……那么现在就请离席,莫要浪费彼此时间。”
“方才听到有人问,既已确认暮榆人身份,为何不就地诛杀,非要带回候审?”
“我倒也想问问,谁能保证暮榆人的血未感染至旁人?或者换个问法,倘若在我们都不知情的情况下,不小心饮用了暮榆人的血液,那么,诸位又该当如何?”
“谁敢大义凛然地站出来说,宁愿与他同归于尽,也不愿看他在这世间多活一刻?”
南宫珩的质问如重锤敲击人心,大殿落针可闻。
白榆人的候审,不仅是要审他们血脉中暗涌的毒,更要候无辜人内心深处未愈的伤。
在尚未确认是否有无辜牵连者之前,他们既不能轻易让其殒命,也不会让其好活,这是在现实与仁慈间反复权衡的冷处理。
之前,他们奉行“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铁律,不问缘由,不管牵连,一经确认,格杀勿论。
这么做的确是永绝后患了,但却从未设身处地的去想那些被感染者,是如何在绝望中挣扎求存的。
所以,哪怕被捕之人罪大恶极,只要尚有一人需要他的血续命,那他就得苟活着,当一个随叫随到的“血库”。
话锋一转,南宫珩宣布新的部署:星回村将建起中律司分部,除拓组织外,南宫家族会派人一并驻守在此,每三年轮番更替一次驻守人员。
村外围每三十丈便建设一座了望塔,如蛛网般将星回村笼罩,目的是监视白榆人的一举一动。
虽是严苛的禁锢,但已是权衡利弊后作出的最大让步。
在解药问世前,他们只能以这种方式,在大陈人的安全和白榆人的自由之间,左右取舍。
这殿内有人唱黑脸,就自然有人唱白脸。
南宫容若放下手中的茶盏,温声道:“诸君皆知,白榆人本非天生异类。是欲望与掠夺,将他们推入深渊。”
“溯其根本,我们都是大陈的子民,本应为一体,都留着同样的血。可若最初那批子民有的选,又有谁愿意沦为世人眼中的‘怪物’呢?”
她目光悲悯,继续用不轻不重地音量说道:“所以,容若恳请大家,多给一点耐心,也再多给一些时间。他们只是生病了,会好的,总会好的。”
她的话似乎总有安抚人心的能力,让眼下紧绷的氛围渐渐变得松缓。
诚然,白榆人中确有害群之马,但也不乏有良善之辈。
这世间本就非黑即白,人也并非只有好坏之分。有人仗血行凶,亦有人执剑救世。
况且,危害社会安定,罔顾他人生命的,又何止是某些白榆人,若真要论起来,占比更多的反倒是大陈人。
自陈尘登基后,光是律法就新增并完善了将近三百多条,这字字句句的背后皆是由无数冤魂所化成的墨。
而那推进缓慢的革新政策,又何尝不是从旧律的腐肉里,一寸寸剜出来的新痂。
“会好的,总会好的。”这喃喃低语,既是对白榆人的承诺,也是对整个大陈的期许。
随着律法逐步完善、新政缓慢铺开,或许终有一日,这世道会褪去血腥,重归清明。
辰时初启的会议如绵长丝线,将日光一寸寸绕至酉时暮色。
温如玉枕着双臂趴在桌上,酣睡一场醒来时,见众人仍在争执,翻了个白眼后,干脆将斗篷兜头一罩,又坠入梦乡。
荒川广袤无垠,却多是未经开垦的蛮荒之地。而连年战火肆虐,让本就不多的村落如风中残烛,一盏盏熄灭。
此次任务采取分组推进之策,各组如星子散落,自外围向中心缓缓收拢。凡遇到特殊情况或遭遇险情时,应当即释放信号,以此来提醒其他组的任务员。
起初计划以抽签定组,却被南宫娴一句反问截断:“你觉得对他们来说,抽中献岁阁是福还是祸?”
于是规则不得不再次改变,改为众人自由组队。
今日到场的十九个门派中,阳春门因事缺席。六个小组就此诞生,五组各派三门,余下一组容纳四家。
而阳春门因为情况特殊,在本次任务中所派出的医者,暂归中律司调遣。
献岁阁与玉沙阁、鸣蜩山自然结盟,济云楼不请自来,硬是挤入了这方小天地。
出发时间定在次日卯时,出行方式,由各组自行定夺,但务必在三日内抵达荒川。
暮色渐浓时,仝舟豪爽的包下一家酒楼,说要请大伙吃个“结盟饭”。
他们一行人坐在二楼的某个雅间,推杯换盏间,仝舟笑问:“我亲爱的兄弟姐妹们,明日启程时,咱们走哪般路子?”
傅钺夹着菜,言简意赅:“骑马。”
坐在斜对面的温如玉却晃着酒杯反对:“不妥,马车三日也能到,何必折腾?”
云蘅轻抿茶水,悠悠插话:“我瞧相月山那边是打算布缩地阵。”
温如玉嗤笑:“你也不看看他们和谁一组,蜉蝣观那是能缺符纸的地方?自是轻巧。”
正谈笑间,沈亦行推门而入,他身后还跟着一人。此人从年纪上看,和方震相差无几。
江洵记得那人的脸,曾在江挽的魂珠中见过一面,林钟。
那人刚踏进雅间,温如玉与冬苓就齐刷刷地站起身来,同时恭敬地行礼:“师父。”
林钟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继续吃,不用管他。
温如玉盯着林钟打量半晌,憋不住开口:“这任务您老也要去凑热闹啊?您这都一把年纪了,还是少折腾些吧。”
林钟一听他这话,当即沉下脸,佯怒道:“混账东西,不会说话就闭上嘴巴。”
温如玉无奈地撇了撇嘴,他说的可是些实话,这小老头不爱听就算了,反正到时候嚷嚷着喊累的人总不会是他。
林钟与沈亦行相继落座,冬苓唤来小二添双碗筷,并逐一递给他们二人。
沈亦行道谢接过,席间,再没说过一句话,甚至在落座时都与林钟隔的远远的,连余光都不曾施舍那人半分。
林钟心知肚明,知道他这是在为江挽的事同他置气。气他当时不该对江挽说出那番话,导致那丫头招呼都不打一声的就从玉沙离开,去了献岁。
倘若那时的他能少说两句,或者干脆什么都不说,只让江挽宽心,好好留在玉沙养伤。那么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或许结局也会有所不同。
可覆水难收,徒留满心怅然。
林钟幽幽叹了一口气,不经意间瞥到坐在身旁的江洵,脸上顿时露出疑惑的神情。
他对这位小辈的名字早就有所耳闻,但一直没有见过此人。先前进门时,他的注意力也都放在冬苓和温如玉身上,并未注意到江洵的存在。
也就这会儿闲了下来,他才仔细的将这年轻人上下打量一番。
江洵发觉林钟的目光,偏头望去,轻声道:“前辈可是有话要问?”
林钟没整那些寒暄的话,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你母亲可是墨浔?”
江洵记得这个名字,早年间听栾华提过一嘴,但是与不是,他自己也不清楚。
“不好意思,晚辈并未见过自己的父母,所以不知您所说的墨浔,又是何人。”江洵如实应答。
“这个好说.......”林钟想要探一探江洵的灵力,可这手刚伸出去,还未碰到江洵的腕骨,就被一只修长有力的手截了下来。
“林前辈这是,想做什么?”傅钺歪着身子,凑上前问道。
那人口中喊着尊称,面上也带着笑容,可眉眼间却满是防备和警惕。
林钟干笑两声,解释道:“墨浔是噬灵族末裔,若你是她的孩子,体内该有双灵脉。”
江洵闻言,倒也来了兴趣,对一侧的傅钺温声道:“无妨。”
傅钺这才松开那只钳制林钟的手,将身子坐正了回去。
噬灵,是一门以掠取、吞噬他人灵力来壮大自身修为的诡异功法。该功法的创造者与传承者为噬灵一族,而墨浔,便是这一脉的末代传人。
江湖上知晓噬灵族存在的人寥寥无几,究其原因,一是因为他们隐藏的好,二是因为该功法已被禁止修行。
不过那噬灵族也都是有自知之明的人,知晓深谙此道必遭人忌讳,因此行事极为隐秘,哪怕是施展噬灵之术,也只敢分多次掠取,不敢贪食。
墨浔当初盯上萧济世,便是觊觎他体内雄浑的灵力。然而两人修为天差地别,稍有不慎,她便会被对方一击反杀。
为接近目标,打消萧济世的警惕,她精心策划多次“偶遇”,终于换得萧济世的一次回眸。
回想起那日的她,穿着一身素衣,手中抱着一本书。
萧济世此人警惕心确实极重,短短几日相处下来,愣是没有让她找到一点儿可乘之机。
不过有句话,她觉得很有道理——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放弃。放眼整个江湖,灵力充沛的人海了去了,她完全没必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但萧济世又怎会轻易放她走,尤其是在察觉到这人靠近自己别有用心时,更是将人留在身边细细观察,好摸清楚她究竟是何目的。
于是,二人身份互换。
萧济世成了那个安排“偶遇”之人,终于换来墨浔一句:“你是鬼吗?怎么总是阴魂不散。”
而林钟之所以认识墨浔,便是知晓她的身份,想要邀请她加入玉沙阁,但那姑娘想也没想的就拒绝了。
“不好意思啊前辈,我这人独来独往惯了,不喜欢人多的地方。”
林钟不知墨浔后来都经历了什么,当他再见到那姑娘时,她已有了身孕。
他问起孩子的父亲是谁,那人沉默着没有回答。可当他追问是不是萧济世时,墨浔立马摇头否认了。
“我孩子跟我一样,都是个没福气的。所以他爹怎会是那高高在上的萧宗主,不过是个泼皮无赖的短命鬼,人已经死了,坟头草都六尺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