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马头心思顺溜了,护烟大队这边就好办多了!有刘旺财帮着,把这两百人整体编做了第三大队,然后按照老石梁的规矩分成了十个小队,从内部选好小队长和队副。
老石梁整编时,刘旺财很是用心,老少当家的动的那些心思他都明白,这回照葫芦画瓢,把八个熬烟土的技工和打分最差的十几个编成了三大队打头儿的第十七小队,队长就是刘一杵。
刘旺财和铁马头怎么忙,秦虎先不管了,下面还有九百人呢……
在东山营地东北角的半山腰上是那处熬制烟土的大山洞,在它下方不远的地方,建了一拉溜存放大烟葫芦的库房,一共是十二间,这库房原本建得就挺讲究,地面上都铺上了防湿防潮的木架木板,张老巧和杨二他们把现在空荡荡的库房简单拾掇一番,在屋里垒上了几个壁炉取暖,宽宽松松就安置下了这九百来人。秦虎带着能写字的三泰和张快手把办公地点挪到了大山洞里,又开始了紧紧张张的忙碌……
冰凌花开满了沟坡谷底,山野上的积雪由松软泥泞变成了涓涓细流,冰河解冻溪水奔淌,沉寂了一冬的野山慢慢苏醒了过来。
四月的最后几天里,少当家终于完成了对九百余胡子的核审入册,暂时把他们编成了九个中队,而这九个百人队的队长都是少当家刻意指定的,由小万盛绺子里活下来的几个四梁八柱或老胡子担着,那个老皮也算一个。
秦虎这回还把小队编建改组的权力都一股脑下放给了几个中队长,让他们自愿组队,先瞅瞅他们能玩出啥花样来?
接下来就是简单的训练和营地建设,每天早上七点起来进行队列训练,然后排队在谷地里跑上两圈就开始早饭,早饭后分队包干整理谷地里泥泞的场地,用石头圆木把坑洼的训练小路铺垫平整,还在铁马头营地北面的缓坡上修建了一处学习讲课的小广场,隔着东边谷底的小溪与九百人的营房正好相对。午饭后睡醒一小觉,就开始分拨上课,下课后就是一段相对散漫的时光,一直到晚饭后躺下,弟兄们都可以在营地里自由活动,可以整理自己的内务,可以唠嗑扯淡,就是不许动小牌儿。
老皮算是努力干活训练的一个,因为在这九百人过来后,他就见到了揪心已久的外甥小哨,这小子活蹦乱跳的,见到老舅好好的也是格外高兴,俩人把分开后的经过和所见所闻一磨叨,感叹唏嘘间就剩一个共同的感觉,这帮杆子太他娘的厉害!小哨没进东山营地,而是留在了万家屯,老皮也就只能先顾着自己个儿了。
每天里吃的伙食还挺不错,油水够足,两顿都有荤腥儿,可劲造!见天的一车车鱼肉、汲菜、粉条子拉进营地,比原来绺子里的伙食可好了很多!另外还给每人都分配了毛巾胰子、袜子毡靴,下午暖和的时候,晒着老阳儿,还能听听那位年轻的少当家讲些闻所未闻的见识,老皮暂时收起了别样的心思,先安定瞧瞧,弄明白这些杆子要干啥再说……
老皮也在时刻观察着这帮杆子的动作,指导溜子们训练的教官是山洞里住的杆子派过来的,训练完就回去了,四周山梁上白天晚上的戒备都挺严的!然后,七八天后就有了新情况……
这天下午,少当家正在小广场上给弟兄们讲洋鬼子的军舰、飞机和大炮,一匹快马冲进谷口跑来了小课堂这里,马上的骑手翻身下来,向着讲课的少当家挥挥手,少当家就疾步走了过去……
过来放笼的骑手小声几句话就走了,少当家又讲了片刻便匆匆散了课,然后山洞里的杆子迅速集合了一队人,百十号人马,晚饭都没顾上吃,上马跟着少当家就奔出了营地,夜里也没听见他们再回来,想必是出了急事去得远了。
第二天早晌出操后,就有人找上了老皮,是万盛绺子里的三当家,炮头大黑牙,“嗨,没脸的,瞧见那帮杆子没有?像是有事儿了,昨天傍黑子走的那一队,夜里都没回!你望见没,西头埂子上站的杆子今早都稀了……”
“咋的?炮儿爷,想踩风火轮子啊?”
“嘿嘿,再瞅瞅!”
蹽杆子挑滑,老皮倒是没太上心儿,他蹽过一回了,知道这帮杆子有多难缠!这儿有吃有喝的,还有外甥小哨呢,着啥急啊?瞅着大黑牙蹭过去找几个老合磨叨了,扎头继续干自己的活儿。
等到午晌饭的时候,山洞里过来俩杆子头儿,给弟兄们说道一声儿,午后的大课也不开了,那肯定是少当家的没回来!等把饭碗撂下,老皮就感觉出来了,有些角落里的老合弟兄眼神儿、气氛不对了……
晌午饭过后,没了轮换听课的乐子,大伙就猫在铺板上多迷糊一会儿,老皮知道身边换了人,眼都没睁继续装睡。身上被胳膊肘子拐了两下这才翻身躺平了,只听身旁假睡的大黑牙压低了声音道:“贴手聚条子,一起扯?”【老弟兄们聚队,一起逃?】
老皮听在耳朵里,眼都没睁,“线头子有着落?”【有带路的吗?】
“风儿急,磨不开,迷不了线儿!”【机会来的急,商量不及这个,可迷不了路!】
“挑啥线?”【走哪边?】
“先跳圈【juan】,到滑至辑安县,列滑奔清河镇。”【先从这里出去,往东去辑安,往北去清河镇】
“几时挑?”【啥时候动?】
“子时换宝莲子,而后是风头换夜,候着这一波消停了……”【半夜换照明的灯,然后是值哨换班,等他们睡安稳了再动】
“跳垛的龙口瞧准了?”【从哪里出去?】
“一起外头了了?”
“嗯……”
老皮在万盛绺子里是扶保柱,大当家贴身的把式,还是很被一帮当家管事看重的,这家伙心思缜密经常能出个好主意,所以患难之中冒险,炮头大黑牙才寻着他一番磨叨。等他拿着毛巾胰子下到沟底的小溪边,这里稀稀落落地已经有了几个,还有人慢悠悠地凑过来,几个人手里撩着水儿,眼神儿却都瞄向了四周的山梁……
下面在往上瞅,上面也在朝下望,老蔫架着望远镜就嘀咕出来,“少的,咋就这二十来个?”
“头一回,不少了!再等等。”
“嗯,也不差,都是万盛绺子里有挑号的把式,四梁八柱快齐了,一帮贼骨头,该死的玩意儿!”
秦虎嘿嘿笑着,“咱这也不算钓鱼执法,路是他们自己个儿选的!盯住了那个老皮,不能让咱再费一回劲。”
“嗯,这回逮住他,敲折了他腿……”
……
夜黑风高,一弯新月,凌晨快两点了,营房里几道黑影瞧瞧钻出了门帘,先隐在火头照不到的暗影里查看了一瞬,然后一个个的悄悄下到了谷底,大黑牙挨着个拍拍肩头,瞅着二十一个老八达齐了,低声问道:“俺打头儿,哪个拖后?”
“俺来下托【断后】,炮爷,你条尖子【领头】麻利点儿!”老皮张嘴挑了个最危险的活儿。
“好来河!走!”
一拉溜的黑影沿着小溪沟轻步向南,快接近沟口的时候,大黑牙停了下来,听听四周的动静儿,然后示意后面拉开距离,他带头就向着东面山梁上爬去……
沟口那里的情况不清楚,这些日子里跟铁马头的护烟大队打交道也不多,那里是不敢冒险的,但接近沟口的山地上没有开垦,林木破坏的不多,到了这里东西两面坡地上都已经有了稀疏的林木,可以给上山跳垛做个遮掩。
下午大家已经瞪眼了过了,越靠北面的山脊上,杆子们布置的人手越密,往沟口这边来,或许是因为靠近了铁马头他们的护烟大队,又有沟口值哨的坎子,山脊上就没见有多少影子,所以大家都一致选了东坡这里,既守卫松散又靠近营地还有林地遮挡,一旦从这里翻过山梁,那边就是连片的老林子,为烧壁炉砍柴,溜子们已经有人跟着那帮杆子去过了,能爬进老林子就算成功了多一半儿。
大黑牙借着稀疏的树木山石掩蔽摸近了山脊,竖起耳朵把山风送过来的响动儿滤了一遍,并没听见附近了水巡哨的脚步,把一枝削尖的木橛子咬在嘴里就向着山脊爬去。爬到山脊上一冒头,大黑牙心里踏实了,他终于瞧见了山梁上了哨的杆子在哪儿了!
左右两边十几二十丈外,在山脊的这边儿背风处,各有一堆小小的篝火,三四个缩缩在篝火边上抱着大枪的杆子正迷糊呢,这处龙口挑得算是他娘的运气!没等大黑牙这个领头的回身招呼,陆续跟上来的几个家伙已经抢在他身前手扒脚蹬的向下面爬去。大黑牙也不等了,快速跟着就往下爬,向下再有个十丈八丈就进了毛里【林地】……
二十来个溜子都翻过了山梁,最后面的也靠近了下面的林地,山脊上南面那堆篝火边上有人拍拍屁股站了起来,从火堆里抄起根火把举过了头顶,对着林地里摆了几下然后踢踢脚下装睡的弟兄,“起来吧起来吧,别他娘缩着了,人都过去了。”
“嘿嘿,卢大哥,老道哥嘱咐了,让咱别拦着他们去投胎。”
几个弟兄嘿嘿笑着重新站住了山岗,背着大枪拎着匣子竖起耳朵听着林子里的动静儿,下面一阵噼里啪啦的轻响喊叫过后亮起了火头,火苗忽晃闪动在林子里,火把的光亮片刻间由一条长线汇成了一片,而后就有人急匆匆地穿过光影跑了上来……
“老卢,就这几个?你这儿没漏过去?”
“老蔫,咋的不对了?”听老蔫一句问话就让卢成紧张起来。
“像是少一个!他娘的,没那个老皮,白天瞅见他跟着张罗来着……”
“没漏啊,两头七八双眼睛盯着呢!上亮子,找!”
“等等……”少当家后头也跑了过来,“先别弄出大响动儿,都站住了位置,附近搜索一下,我下去落实一下人数,那个老皮,他娘的,鬼难拿……”
秦虎要下到营地里,去问一问上课的小广场那里布置的暗哨。修建小广场的讲台时,少当家的现学现卖,把在狼瞎子那儿看到的地道样式用在了这里。用原木搭起来三尺多高的台子,平台下面,从前头、侧面看,下头空空的一眼瞧个透亮儿,可后身却留出了一处能容下两人爬下身子,隔着几丈外的小溪,隐蔽观察对面营房的暗坑。
秦虎和郑道兴带着五个小队撤出营地后,特战队当晚就换着拨儿在这里监视着对面的动静儿,今天后半夜是张快手和水根值班,他俩一定数清楚了从营房里溜出来的那些家伙。
秦虎还没下去,就见快手、水根颠颠的绕着圈儿爬了上来,俩人嘻哈地样子倒让秦虎踏实下来,“都数清楚了,一共出来多少?”
“一共溜出来二十一个,大黑牙挑头,小哨他那个老舅…嘿嘿…断后……”
“那老皮呢?”小哨是老蔫看上眼儿拉进特战队里的,粘连着这点儿关系,老蔫最关心这个脚下抹了油的犊子。
“送走了大黑牙他们二十个人,那家伙回头在溪沟边上甩瓤子拉屎,然后提溜着裤子回营房抻条儿了。”
“啥?”
快手一句话,大家伙一下都来了兴趣儿,出来的溜子都收拾了,还真有个漏网的,可漏掉的那个家伙根本就没往外跑,而是提前回去睡觉了!这事儿得好好问问清楚……
老皮是真没想着现在往外滑,万盛绺子的炮爷大黑牙找上他的时候,他就想明白了。没有要命的危险了,有吃有喝的,在哪儿不是混日子啊!既来之则安之,先瞧明白了人家这么厉害的杆子是个啥情况再走也不迟,何况外甥小哨还没打声招呼呢,自己邮了,那小子不得吃挂落儿啊……
老皮奸猾老道,也不拒绝大黑牙,都是抚松万家出来的,能帮一把帮一把,江洋道儿上多个朋友多条路少个对头少堵墙。可真的要让老皮从心眼儿里给炮爷大黑牙打个评价,那是不高的,他没能水儿挑起一个大帮绺子,出去了也是去靠别人的窑!跟着他混没啥出息。
抛开了对外甥小哨那里的牵挂不说,自己要是真想着跳圈出去,隔壁那间里的二爷崔大蒲扇,那才是他老皮想跟着的,有个奔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