职工把厂子当家,却不见得把厂里人都当家人。
厂长和书记被带走,农机厂起了不少风波。
大部分人都很兴奋,没有几个讨论厂长和书记的罪行,都在谈论空出来的两个位子。
毕竟是升职的大好时机。
上面人觉得烫手,那是因为有更好的去处,但农机厂里的大小领导都缺机遇,有一个补缺机会就不容易。
下面的小领导都在议论谁能上位,两个副厂长呼声都很高,没人料到会是赵成这个外来户摘了桃子。
因为是临危受命,没有任何仪式,但赵成工作的时候明显感到农机厂里有些变动,连带着他带来的人也感到不适应。
“他们怎么搞得?处处磨洋工不配合,我们是来帮他们搞建设,不是来摘桃子的!”
“昨天我带那几个工人修机器,差点想撂挑子,好像我们是来抢功劳似的。”
“就农机厂这个基础,有什么地方能比得上咱们轧钢厂,也就是赵工脸皮薄不好拒绝,接了这个烂摊子......”
眼见众人发牢骚的方向和力度越来越偏,赵成轻咳两声打断了讨论。
赵成示意众人坐下,劝说道:“前途光明,道路曲折,这是伟人一早就告诉过我们的话,过去一年多给你们上的文化课应该还没忘吧?”
众人的怒火瞬间压了下去,赵成对他们确实是好,不仅教技术还带着学习,主要课本就是伟人的各类着作。
“你们生气我能理解,再过两周就要回去了,这两周的收尾工作好好干,毕竟都在四九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合作!”
赵成对着众人笑道,暗中对已经把资料和档案转过来的几人点了点头。
要是没有这些帮手,他一个光杆司令要花不少力气。
“赵工,你调到农机厂,以后咱们轧钢厂怎么办?”
办公室里七个人都竖起耳朵。这才是他们最关心的问题。
有赵成在的这几年,轧钢厂优秀工人的待遇肉眼可见的变好,只要肯在学习上下功夫,起码吃饱饭是没问题。
而且因为是成绩换来的待遇,没人能说闲话。
眼红?自己去做一套卷子,天天磨洋工的人,说不定上面的字都认不全。
现在赵成忽然被调走,都害怕待遇取消。
赵成摇了摇头,“我是调走了,但轧钢厂又没出事,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只要认真工作,肯定有回报。”
下面人议论纷纷,脸色各异,最终各自散去。
就在赵成准备出门检查的时候,办公室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赵厂.......书记,唉......这怎么叫都不顺嘴!”进门的人很自来熟。
“无非是个称呼,想怎么喊都成!”赵成暗暗叹气,回过身倒了一杯茶水。“王副厂长是厂里老人,以后还要请您多指教。”
王怀先眼中闪过几分失落。
厂长和书记一同下放,空出来两个位子,厂里两个副厂长呼声最高,正好一人一个,哪怕有人空降他也有信心争另一个。
升职加薪,为厂子鞠躬尽瘁的机会近在眼前。
算盘打得好好的,没想到赵成直接原地空降,厂长兼任书记,实打实的一把手,直接堵死了上升道路。
凭他的年纪和人脉,这辈子恐怕也没别的机会了。
“赵厂长有事直接吩咐就行,就是您这办公室该换了,以后咱们要搭班干事业,不能次次开会都来这仓库里喊人。”
赵成打量四周,墙皮脱落成抽象画,采光全靠离地面两米高的两个玻璃窗户,白天都有些昏暗,屋里除了桌椅板凳基本没东西。
“办公室还封着,四清队的同志们还没查完,这几天我先在这里办公,至于开会......以后开会就在这里。”
赵成对这里的环境很满意。
他一直强调深入一线,这仓库离车间近,最方便开展工作,工作累了他就去车间转一圈,有什么生产问题他能第一时间知道。
但是王副厂长不是技术出身。
“在仓库?这里连坐的地方都没有,而且咱们厂有会议室!”
王怀先对这个决定表示抗议。
仓库里过了下午四点就要开灯,他这个年纪眼睛已经不行了,在这地方开会可能看不清人。
赵成摇了摇头,“革命先烈顶着炮火都能创造出新中国,咱们这里已经是不错了,正好不远处就是车间,开会前后还能观察一下工人的工作!”
革命先烈都提出来了,王怀先无话可说,总不能说离开绸布桌子和绒布椅子会议就开不好。
王怀先走后,没过多久另一个副厂长也来拜访,一进门就跟王副厂长不一样。
“赵书记,我打听过了,四清队的同志正在忙,最晚大后天就能把案子定性,到时候办公室就能空出来,您再辛苦几天。”
说话的是郑金定,负责农机厂后勤工作。
农机厂跟附近的公社有协定,公社提供试验田,农机厂提供器械来,产出比寻常农田高,交了公粮之后,都是厂里消化,能满足一部分后勤需求。
这几年闹饥荒,他的工作比起其他人轻松不少,但也更难出成绩。
毕竟这协定是老早就定下来的,那批人已经高升了,他这个管后勤的副厂长没出过力。
而且饿的时候只想着吃饱,吃饱之后想的可就多了。
“赵书记,您对办公室有什么要求这两天告诉我,柜子书桌厂里都有,不合适的话可以找人现打一批,木工都是现成的。”
郑金定是熬资历上来的,也没什么人脉,本以为这辈子安安稳稳到退休就行,没料到忽然老天爷给了个机会。
赵成摇了摇头,“用老书记留下来的东西就行。”
“那多晦气。”
“都是共产党员,不信这些牛鬼蛇神,我还在停尸房呆过,也没出事。”
郑金定见赵成态度坚决,无奈的点了点头,闲聊几句就退了出去。
出门不到百米,郑金定在岔路口遇上了王怀先。
“怎么样,这新厂长好不好相处?”
郑金定对着王怀先白了一眼,“赵书记在厂里干了半年多,也没听说谁有意见。”
“之前他是来帮忙的,早晚要走,现在是留在咱们厂里,还是咱们的顶头上司。”王怀先似笑非笑道:“你前几天还跟我争,难道就没有一点想法?”
郑金定也不回答,摇了摇头独自走开。
“真是清高......”
王怀先摇头叹息了一声,回头扫了一眼赵成所在的仓库,转身离开。
仓库里,赵成拿出本子,翻到记着厂里主要领导的那一页。
“王怀先,主管生产,上任五年没什么建树。”
“郑金定,主管后勤,工作上得过且过,但风评不错,没有捞油水的习惯,但今天看来还是有些媚上......”
赵成在本子上补了几笔,随后叹了口气。
这大半年他没少关注这些领导,早就做好了准备,但农机厂的问题,不是提拔几个人能解决的。
就算想提拔,也没位子。
厂里大多是四平八稳的老油条,不犯错误,却也不思进取。
至少不是在赵成希望的方向上进取。
“尾大不掉,积重难返......”
赵成连声叹息过后,沉声道:“慢慢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