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这边忙完,我就来。
他是这样说的。
她记得他这样说过。
什么都掌控不了,什么都抓不住。
情绪决堤。出于无能的崩溃。
没有任何属于我。什么也没有。
周寘行死了。他死了。
由于无能而奔溃,然,再崩溃也改变不了无能这一事实。
又坐了好一会儿,奚午蔓终于平复情绪。
何必呢?
自寻苦恼。
窗外下着雪,惨白中有庭院与远远别家隐约的灯光。
这是一个冷得要命的清晨,即使室内很暖和,早餐还是等到奚午蔓坐到餐桌前才被端上桌。
厨子用心准备的早餐,她心不在焉。
餐叉不时碰响瓷盘,一次次提醒她要稍注意控制自己的状态,只短暂回神,很快又不知在想什么。
新鲜的食物,精湛的厨艺。分明是无可挑剔的佳肴,她食之无味。
帕拉斯女校两百年校庆,奚午蔓完全可以像往常一样,无视校方的一再邀请,但也许是那清早的雪过于大了,或是那清早的风过于凛冽,她总觉得应该去到帕拉斯女校,出席学术论坛。
宗教总能是A国的热门话题,尤其近些年,教堂与宫殿明暗里都有较劲,这座教堂与那座教堂又由于异教徒的活动开始争论谁是正统,宗教更是成了人们最常谈的话题。
现在是要紧时刻,帕拉斯女校校庆的学术论坛主题也紧跟时事。
受邀讲话的,是活跃于A国的神学家、宗教学家、哲学家、教育学家。
大礼堂内,一半是帕拉斯女校的学生,另一半是奥林匹斯公学的学生,从校服很容易区分。
一坐上校方安排的位置,奚午蔓就感到压抑。
她恍惚自己身后不是两个学校的学生,而是两股势力。
他们各自拥护自己的宗教信仰,聚集于此,目的在于决一死战。
那些神学家、宗教学家、哲学家、教育学家,都已蓄势待发。
他们喝水润喉、清嗓摇头、仔细自己的头脑,为接下来的口舌之战做好十足的准备。
他们个个胜券在握。
最新的学术成果是他们最直接的武器,他们被过硬的专业知识武装得过分聪颖的头脑一刻也不松懈。
听那掌声雷动,听嘀咕断断续续,或高或低。
“您认为,国教还能保持现有地位多长时间?”问话的男人戴着黑框眼镜,瘦削脸庞的颜色随巨大LEd显示屏的灯光变化。
“我不了解这些。”奚午蔓说。
男人狐疑地看她一眼,嘴角抽了抽,轻蔑开口:“A大ppE硕士研究生,连这点判断都没有?你是家里砸钱进A大ppE学院的?”
对男人突然的轻蔑,奚午蔓选择无视,直直盯着显示屏上的ppt。
男人没再继续冷嘲热讽,身子稍往右侧侧,转而同右边的人说话。
右边那人也没搭理他,他很快安静,却坐不安稳,一会儿跷二郎腿,一会儿翻动手边小桌板上的资料,总之就是对讲话者的讲话内容很不耐烦。
ppt还在换页,其实很快就要结束,他觉得过于冗长,索性起身离座,到外面去了。
他再次回来的时候,身上有明显的烟味,台上还是之前那个讲话的人。
奚午蔓眉头一皱,稍微往左靠靠,以与一身烟味的男人保持距离。
“离我这么近,想干什么?”熟悉又陌生的男音,珠圆玉润。
奚午蔓抬头,对上一双含笑的漂亮眼睛。
那阿比西尼亚猫一样的,琥珀色的眼睛。
白兰地先生。
他的姓名猛然清晰,重重撞了一下她的心脏。
“抱歉。”奚午蔓迅速移开视线,盯住讲台上那人的同时,数着心跳以使之降速。
台上的人礼貌性鞠躬,下了台。
短暂的中场休息,奚午蔓起身,正要离开,听见旁边那位戴眼镜的男人低声咒骂一声,吐槽了句:“讲的什么狗屁东西!”
好一个暴躁老哥。
奚午蔓脑子里一闪而过某个男人的大鼻子,一时想不起来那是谁,也懒得想,去取了杯热咖啡。
她回座时,白兰地先生不在座位上。
演讲继续,站在话筒前的,正是白兰地先生,带着他一贯的自信从容。
“A国向来没有中学生站队的传统,不管各位将来会居于怎样的高位,哪怕翻手就能决定国家全体人民的命运,也请不要忘记,各位现在还只是中学生。私认为,刚刚那位教育家先生讲得很对,不管当今局势到底如何,各位需做的,是提升自己的学识与修养,而非操心国教还能维持现在的地位多长时间、下一任内阁总理又会是谁,这些已远超各位现有的学识与阅历所能处理的事情范围,各位再怎么操心也都只是浪费时间,并为将来的自己留下一些可笑的把柄,如果各位将来回想现在自己所谓立场,会发现这些所谓‘立场’是何等幼稚。”
这是他的开场白,然后步入正题——关于中学生应养成怎样的宗教观。
具有足够多正确的知识,才可谈辩证思维,才可谈宗教观。这是他的核心观念。
如果今天推翻了以前的话,以后会推翻今天的话,那最好警惕自己什么话都别说。
多读书,前人远比你思考得全面。多出去走走,不要一直待在书生的阁楼,你的假设永远不会比现实实际。
许是心虚作祟,奚午蔓总觉得白兰地先生的目光一直在她脸上,以致她产生了白兰地先生在专门说教她的感觉。
她低下头,感受到光线变化才抬头看一眼ppt。
白兰地讲完,就到了午饭时间。
奚午蔓跟着一众教师专家前往教职人员公寓楼,到分区明确的自助餐厅用餐。
各自选择区域,取自己喜欢的食物和饮品,找随便一个空位,或独自一人,或与人结伴,或安静吃饭,或同人交流。
奚午蔓找了张靠窗的桌子,独自一人安静吃饭。一个餐盘被放到她的桌上,高大的身影落座于对面的软椅。
“别人讲的时候那么认真,我讲的时候怎么都不看我?”白兰地手中端了杯香槟。
奚午蔓看他一眼,反问:“您怎么知道我没看您?”
“我一直注意着你。”
“您注意我干嘛?”
他上眼睑微沉,压暗了眼中的光,嗓音也随着压低:“你说呢?”
奚午蔓放下刀叉,端起饮料,呷一口,说:“你们讲的那些,不管是神学、宗教、哲学还是教育,我都没任何看法。”
“没有看法,还是认为我们不入流,不屑跟我们交流?”白兰地举杯,与奚午蔓手中的饮料杯轻轻一碰,语气添了几分调侃,“未来的总理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