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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天下长宁 > 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路过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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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零六十五章 路过人心

冰州,道府衙门。

叶无坷接到陛下旨意之后就在愣神,他已经不言不语好一阵了。

旨意是几天前从长安出发,换人换马接力式的昼夜兼程往冰州赶路。

大宁四通八达的官道和星罗密布的驿站让传递消息的速度比楚时候快了一倍不止。

一早从长安城出发,一天一夜之后就已经在一千多里之外。

正因为当年再苦也坚持着把道路修好,才有了现在民生上的巨大改善。

而且边关若有急报,北疆的消息最快两天两夜就能到长安,南疆的消息四天四夜也就到了。

陛下的旨意是让他尽快把辽北道的案子处理一下,然后就做好交接准备。

从长安城出发接替他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所以留给叶无坷准备交接的时间其实不算充裕。

才刚刚用尽几年心血写成一份奏疏送往长安的叶无坷,在这一刻有些淡淡的失落。

他已经做好了要在辽北道待上几年的准备,他已经在全面的事无巨细的整理辽北道的民生诸事。

这几日他写下能有两万多字的政策,但他还有很多事没有写进去。

结合辽北道的情况,针对这片大地他准备用三年的时间打一场史无前例的攻坚战。

他在写的时候雄心勃勃,脑海里不断的推翻重构再推翻再重构。

可是现在陛下一道旨意,就决定了他在辽北道真的只是个过客。

其实叶无坷也很清楚这其中的缘故,陛下让他来辽北道就是来救火的。

这一场大火扑灭之后满地都是烧焦的痕迹,比他更擅长让这片大地重获新生的人也就要来了。

擅长救火的人,未必擅长让烧焦的大地重获新生。

叶无坷就算尽全力,也未必能有后来的人更懂得如何让百姓们恢复信心。

看着桌子上他熬了几个昼夜写出来的政策,叶无坷眼神有些飘忽。

可只是发了一会儿呆之后,叶无坷就再次提笔。

站在他旁边的秦焆阳有些不服气,有些不甘心。

“明堂,别写了。”

秦焆阳说:“过阵子等来接替您的人到了,这些东西人家未必会用。”

叶无坷道:“我是辽北道府,哪怕还在任上一天也要为辽北道的百姓多做一些事。”

“这些是我在辽北道短短时日内想到的东西,肯定不是很成熟,也不一定就都对。”

“但我有责任把它写下来交给继任者,不管继任者是谁,会不会用,能给他一些参考就好。”

秦焆阳道:“我从来都没有对朝廷有过不满,可这次......”

他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委屈的把要骂街的话憋了回去。

“凭什么啊。”

可他还是忍不住:“凭什么明堂在辽北道把最脏最累的活儿都干了,别人来捡现成的!”

“现在辽北道的百姓们大部分都在骂明堂,骂明堂把当官的都杀了以至于民生政务荒废。”

“新来的道府一接手,带着的是朝廷趁着这段时间选出来补到辽北来的地方官员。”

“然后他们顺顺利利的把明堂已经收拾差不多的摊子拿过去,顺顺利利的把最基础的事办好就够了。”

说到这,秦焆阳这个从不曾因为自己的事有过任何委屈的大老爷们儿眼睛都有些发红。

他是真的心疼叶无坷。

在辽北,连大奎哥他们都不是整天整夜的跟在叶无坷身边。

是他秦焆阳每天都亲眼看着明堂有多累,有多焦心。

他看着这个年轻的封疆大吏到了辽北道这才几个月的时间,竟然都能在头上找到几根白头发了。

别人不知道叶无坷每天睡多久他知道,别人不知道叶无坷每天吃什么他知道。

正二品的大员,在到了辽北之后几乎没有一顿饭不是凑合能吃饱就行的。

大部分时候吃的都是干粮。

从案子里明堂硬生生为辽北道抠出来上千万两银子准备用于民生,可没有一个铜钱花在他自己身上。

现在,明堂辛辛苦苦浇水施肥种下又养好的果树要到开花结果的时候了,别人来了。

“委屈成了这个样子”

叶无坷放下笔,看着秦焆阳笑起来。

“你是觉得我是在吃苦”

叶无坷道:“这种日子如果都算吃苦,那我在无事村的时候就是吃的苦中苦了。”

他指了指屋子:“住这种屋子,穿这种衣服,出行有这种待遇,只是因为做了一些事需要交接给别人你就觉得很委屈了。”

他摇头:“这不对,别说是当官的这样想不对放在其他行业也不对,在你得到了应得的待遇之后你付出了努力,只是对得起你这应得的待遇。”

“你觉得接到别人要来接替你的消息之后就该什么都不做了,你若一直是这种想法我以后可不敢把你放出去做官。”

秦焆阳:“我也不想出去做官,我最好是一直在明堂身边做事。”

叶无坷笑了:“又觉得我苦,委屈,又想一直跟着我做事,你这人真是纠结。”

秦焆阳:“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料,我跟着明堂办事就是我最大的本事了,我做不了地方官,更别想进朝廷进内阁。”

“我有自知之明,况且我一直都觉得跟着明堂做事心里就舒服,就踏实,我就没想过自己能成为明堂。”

叶无坷:“出息。”

他说:“陛下不会委屈了任何一个做实事的官员。”

秦焆阳:“这不是委屈是什么”

叶无坷:“是知人善用。”

他拿起笔继续在纸上书写:“要说办案,上战场,哪怕是潜入到敌国去做密谍,这些事陛下要是让别人替换我,我也是不服气的。”

“可做地方官其实比这些要难,也非我擅长,你看我在辽北这大半年的时间都在忙什么”

“若非是我骤然醒悟,我现在会一门心思整理这些我还沉浸在查案破案中沾沾自喜。”

“术业有专攻。”

叶无坷看向秦焆阳:“你要是真心疼我,不如现在去给我搞点肉吃,而不是在这娘们唧唧的的擦鼻子抹眼泪。”

秦焆阳:“噢......”

他转身往外走,走几步又回头:“吃什么肉”

叶无坷瞥了他一眼,秦焆阳叹道:“知道明堂是烦我在你思考的时候叽叽歪歪的打扰你,让我去准备饭菜是假的,轰我出去是真的。”

叶无坷在桌子上踅摸了一会儿,又弯腰踅摸了一会儿,没有趁手的东西,于是把靴子脱了朝着秦焆阳砸过去。

“我他妈是真饿了!”

秦焆阳抱头就跑。

叶无坷自己单脚跳着到门口想把靴子捡回来,见秦焆阳那厮拎着他一只靴子啪啪啪啪的跑的飞快。

“我日你大......爷的。”

秦焆阳嗖一声把他靴子扔到墙头外边去了:“走你!”

叶无坷:“扣你月俸!”

秦焆阳回头:“扣呗,反正我月月发,这个月的扣了下个月还有呢,明堂就不一样咯,指不定什么时候发呢。”

叶无坷一只手扶着门框,一只手捂着心口:“叛徒!你这个杀人诛心的叛徒。”

叶无坷:“给我把鞋拿回来!”

秦焆阳:“现在明堂觉得我重要了不嫌我烦了”

叶无坷:“来人来人,把秦焆阳的两只靴子都给我扒了,一只扔到东门外,一只扔到西门外!”

一群廷尉狼心狗肺的就朝着秦焆阳扑了过去。

秦焆阳:“你们......你们是不是想让我扣你们月俸!”

“扣呗,反正千办这个月的也没了。”

“咱们道府衙门可没有东门和西门,把千办的靴子扒了,按明堂的意思,一只扔到冰州东城门外,一只扔到西城门外。”

叶无坷哈哈大笑,单脚跳着回到书桌后边:“小样,治不了你了。”

坐下来,看着刚刚写下的东西,他安静了一会儿后缓缓呼吸几次,再次拿起了笔。

第二天一早叶无坷就带着手下人离开冰州,他还要在接任者来之前尽量多的在地方上走走看看。

要去各州县,能去的都要去。

每一天叶无坷都是在处理地方事务,听取百姓的意见,走在田埂上,走在市场里,走在大街小巷,以及赶往下一个地方的路上。

他不再是像刚来的时候一样,每天奔走都是为了查案。

但他比刚来的时候还要忙碌。

他甚至连案子结尾的事都不管了,交给了还在冰州的三法主官。

到地方上,他会和每一个他提拔起来的地方官员仔细交代。

不管是谁来接任辽北道府,都不要有任何抵触之心。

要专注于民生,要把官做好。

他还把朵公主跟他说的那段话和每一个地方官员都说一遍,不厌其烦。

江湖上的那些有大能力的人,究其一生成为侠之大者也做不到拯救数十万人生死。

可一任七品地方官就能,可以让几十万人生活的更好,也可以让几十万人生不如死。

他没有在冰州主持处决贪官污吏,可各地他能到的地方他都会看一看。

看看百姓们是反应,问问百姓们有什么想法。

他会在最短的时间内,尽最大能力的解决掉当地最大的民生问题。

从离开冰州算起来大概二十几天的时间,他几乎是每两天就走一个县。

他辛苦,跟着他的人也辛苦。

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只要事关民生的叶无坷都会记下来。

能当场解决的就当场解决,解决不了的就记录下来准备回去的时候交给继任者。

到一个月的时候,叶无坷接到消息说接任他为辽北道府的官员已经快到冰州,他这才急匆匆的往回赶。

叶无坷也没有想到,接任他辽北道府的竟然是陆重楼。

这位手握大权的吏部尚书,是朝中顶尖的实权派,在徐绩被查办之后,陆重楼是呼声最高的内阁首辅人选。

他来地方任职,哪怕道府和他的吏部尚书都是正二品,可那也是实打实的下调,而且还不是下调了一星半点。

“想不到是陆明堂来。”

叶无坷看到陆重楼的时候眼神里震惊依然没有散去:“怪不得陛下始终没有说是谁,是真的吓着我了。”

陆重楼笑了:“陛下说,年轻人能吃苦,年轻人能受委屈,年轻人能坦荡无惧,反倒是一些在高官位子上坐的久了,自认为有治世之才的老臣,干点事就觉得是吃苦,就觉得是委屈,别人不知道,我也不管,可陛下这话我不服气。”

“所以我主动请旨来辽北,我想看看我这一把老骨头和你们年轻人比起来还能差到哪儿去,若是真不如你们,我自己辞官,若是比你们做得好些,那也不算扬眉吐气,最多......”

他第一次像是一个长辈,而不像是一个同僚,伸手在叶无坷肩膀上拍了拍:“最多,算没输,和你们年轻人打个平手。”

陆重楼说:“时代不一样了,能和你们年轻人打个平手......老夫嘴上说不算扬眉吐气,可心里是美的,得意的很。”

别说叶无坷,就连秦焆阳都释然了。

来的是陆大人,是必进内阁的陆大人,是正二品吏部尚书但领一品俸禄进了内阁就必是一品大员的陆大人。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坦荡,老臣亦有老臣的心胸。

送叶无坷离开冰州的时候,陆重楼跟着叶无坷往外走:“我来时还想着,若你离开的时候辽北百姓要骂街,你就悄悄的走。”

“可是后来我知道我错了,你没做错事,你问心无愧,干嘛要悄悄的走咱们就是要正大光明的走。”

他拉着叶无坷的手出门:“我送你。”

秦焆阳此时进门:“明堂,有百姓在大街上等着,说要送送你。”

陆重楼拉了叶无坷的手:“若有人骂你,我和他们对骂就是了,这些年在朝堂上别的本事没练出来,骂街......老朽倒也没碰到几个对手。”

他问:“多少人”

秦焆阳:“一直到城外,看不见头。”

陆重楼和叶无坷心里一震。

“这送叶明堂的人,排了几里远”

“怎么也得有十几里呢。”

“我看不止。”

陆重楼笑着看向年轻人:“是我多虑了,也是陛下多虑了,天下民心浩浩荡荡,真正做事的好官,又岂会被人骂”

出城之前有十几里长街都是送叶无坷的百姓,可这只是城里。

城外。

有几里

不知道,因为看不清,看不全,因为到处都有。

从冰州到龙头关有几里

只要是有人的地方,就有人在路边等他。

叶无坷要被调走的消息,在他奔走于地方的时候传遍了辽北大地。

路过乡村,路过城镇,路过山区,路过平原。

路过人心。

叶无坷对于辽北,是路过,但不是一个过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