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百姓而战,无论出身都是义士?
这番话着实把韩王震惊到了。
你特么姓韩啊!你是韩国宗室子弟啊!韩国将军啊!
你跟那帮底层百姓八竿子打不着不说,百姓骂贵族时骂的就是你这种人啊!
结果你说你要为百姓而战……
不是,你脑子没病吧?!
韩王看着他那坚定的神情,很想把他脑袋劈开看看里面是不是泔水……
但他虽然治国理政不行,可为王最基础的一些东西还是有的,更何况是在本就术治盛行的韩国。
想了会,他忽然冷笑了一声:“口口声声为了百姓,怕不是做给秦国人看的?”
任谁都知道,现在的韩国就剩下几天的活头了。
而这些宗室子弟又该如何?
秦国看重百姓,那好,就做出一副临死回头的形象,为百姓而战一次。
我死了,韩国百姓知道我是为了他们的好日子而死在韩王手里,那我的家人总能活下来了吧?
秦国不管如何,哪怕不做表面功夫,也不至于把我这么一个‘义士’的家人也给杀了吧?
“把百姓当成表演的口号,你以为秦国人看不出?”韩王很是不屑。
将领神情狰狞:“还不是怪你!”
“若你好好治理,或者早早向秦国纳土归降,我们都不至于沦落到今天!你去外面看看,看看新郑城中的百姓是怎么看你的,看看他们是如何对待即将打来的秦军的!”
“有些人已经在家里摆上秦王和那国师的长生牌位了!一些富户也已经准备好了钱财、吃食,就等着欢迎秦军入城他们好去犒军了!”
“韩国落到今天,你还有什么脸当韩王?!”
韩王脸色一变,他自从被南阳郡的事打击到躺平后还真没怎么关心过那帮泥腿子,没想到他们居然如此恨我?
“我是没想过能瞒住秦国人。”
将领眼神充满恨意:“可我有什么错?我只是想让我的家人活下去!”
“你也别嘲笑我,你比我更自私!”
“身为韩王,你宁可投降都不愿意自尽,这本身就丢尽了我韩国的脸!”
“你如果和你的儿子们一起死了,没了王族嫡系的韩王室,想必秦王会更加放心,对我们这些旁系之人也会稍作优待;可你呢?”
“你为了自己的苟活,宁愿迁徙祖宗宗庙投降去敌国,也不愿意正视一下现实,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们是同一种人,只是王叔,我是为了家人,你只是为了自己!”
韩王没说话,只是脸色极其难看。
确实,殉国而死,不仅是最壮烈的死法,还是一个平庸之君唯一能拔高历史地位的方法。
如果他为韩国而死,史书上或许会多说一两句话,比如‘韩王安宁死不降,杀妻子后殉国’;日后的文人提起他这个没什么建树的末代韩王,至少会说一句‘还算有骨气’或者‘给了韩国一个体面的退场’。
但投降,则只有一句:秦王十年冬,韩王降。
没了。
兴许连他什么时候死的都不会记。
可他确实不甘心死。
这个侄儿为了自己的家人想赌一把秦人的仁慈,他又何尝不想为了自己和家人的生命赌一把秦王的仁慈呢?
“拖下去,以……”
韩王犹豫了一下:“以反贼之名处死。”
他眼中的反贼,或许也是秦人眼中的义士吧,也算是给这个侄儿最后的一丝情谊了。
等人走后,韩王安很没形象的直接坐到了王座前的台阶上。
……
“他猜他会殉国吗?”
一旁的空地上,嬴政看着这个名义上的对手,神情平静。
李缘摇了摇头。
华夏有历史记录的亡国之君那么多,可选择殉国这一条路的就那么几个,主动殉国的就更少了。
而这个韩王……很明显不是。
韩王仿佛彻底颓废了一样,呆呆的坐在台阶上,连宫中的事务都不处理了。
不一会,一个卫士来报,张家人来了。
是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小孩。
“张良拜见韩王!”
“你兄长他们是几个意思?派你个小娃娃来?”韩王感觉受到了冒犯。
“兄长和叔伯们正在准备城防事宜,眼下就我没事了。”张良虽小,但面对韩王却不卑不亢,行完礼后就这么直视着他,语气没有一丝恭敬。
“那你来干什么?”
“看看末代韩王,仅此而已。”张良说:“估计我家也不会有再当韩相的时候了,等韩国一亡,后人只会记得有一个世代相韩的张家,而不会记得我张良。”
韩王皱了皱眉,他没搞懂这小屁孩想表达什么。
如果只是来讽刺他的,那可就想错了。
他都决定投降了,还有什么能讽刺到他的?
可不一会,他懂了。
“报!大王!城外大营两万人进城了,城防司兵马也被抽调,所有城门都封闭了,张家人造反了!”
卫士一脸慌张的说完之后,才发现旁边有个小小少年。
他认得这小孩,入宫时还是他带着走入宫门的,也是张家人……
“不是造反。”张良平静说道。
“既然大王不愿意与韩国同生死,那我张家也不勉强了,可我张家却做不到和大王一起投降,所以我们想为韩国打最后一仗,也算是给被你丢尽脸的韩国捡起来最后一丝体面。”
韩王气得浑身发抖。
欺天啦!
张家要反了!
“你们可知,这是何罪?!”
“罪?殉国也是罪吗?”
张良从怀中拿出一块玉:“大王可还记得这个?”
韩王仔细一看,隐约感觉在哪见过。
“这是祖父当相国时,昭侯赏赐的。”
张良将玉佩扔在了韩王面前:“我张家当不了秦臣,决意与韩国同在;这是韩国和我张家过往荣耀的证明,韩王若不愿意殉国,那就请带着这玉佩去秦国吧,也算我张家还在。”
说完,张良转身离去。
韩王面色愤怒,却没有下令阻拦,颤颤巍巍的捡起了那块玉佩,却因手抖再次掉落在地。
玉上还有着一丝温热。
它来自一个张家小娃娃。
却被韩王宫大殿里冰冷的实木地板渐渐冷却……
一刻钟后。
王宫的几位值守将领在张家人的授意下封闭宫门。
紧接着。
新郑城中传出一道全民战备的“王令”。
……
南阳郡郡城。
第一批秦国官吏已经来了,同时到来的还有数千秦军士兵。
在英任的指挥下,这些官吏各自带着一些秦军士兵朝着其他城池而去,开始了秦国的第一步统治:剿匪。
“剿匪?”
郡城一座宅院里,当听到有秦军士兵上门请他去赴宴后,一个富态中年男人一脸愤怒:“南阳郡最大的匪不就是英任那伙人吗?怎么?这是要把我当匪给剿了?”
“老爷,慎言啊!秦军可还在等着呢,英任据说已经是南阳郡副郡守,万不可乱说啊!”
听着管家的话,中年人强行压下了愤怒,硬是扯出了一副笑脸走了出去。
郡守府里。
由于南阳郡郡守还没任命,已经被任命为副郡守的英任就是最大的官。
见到以往一个个大人物在士兵的带领下向自己问好,英任心里猛的生出来一股无名之火。
自己还是个村里落魄教书先生时,这些人欺压百姓毫不手软,对自己这种人更是看蚂蚁一样。
现在情势变了,他们的高傲呢?
原来这帮所谓的贵族,也只是一群欺软怕硬之辈啊!
这一刻,一颗对贵族无畏的种子在他心里种下……
等人到齐后,英任懒得和他们废话,直接搬出了秦国的政策。
由于权贵们往往都是瞒报家丁人数、田亩数量,所以这些人在韩国朝廷内登记在册的财富是很少的。
而现在,秦国取代韩国,那么各家的财富和人口数量就按照原有的数据来算。
多出来的一旦发现直接充公。
这下所有人都懵逼了。
他们之前敢瞒报,是因为朝廷内大部分都是他们的人,瞒报就瞒报嘛,大家都是这么干的,谁也不会找不自在。
现在的官吏可都是秦国人啊,他们毫无关系可找……
而且秦人忽然又说要剿匪……
怕不是我们如果不承认那些数据,我们就是匪了?
大部分人很慌张。
但少部分却不以为意。
他们都属于大贵族了,哪怕是登记在朝廷内的数据也没多少水分,因为不需要隐藏。
然而紧接着,英任下一句话让他们也懵了。
“按照秦国律令,个人田亩数量最多不得超过一百亩,余者充公;且家族必须要按照秦国法令来算,成年男子必须强制独立开户。”
“我知道诸位都是家大业大,所以回去好好分下家产,免得到时候家庭内乱。”
一些人脸色愤怒。
正想发火时,英任身后的两个秦军士兵将枪拿在了手上,眼神凶狠的盯着他们。
大堂里寂静了。
……
“这样只是权宜之计。”
通往新郑城的道路上,奉命前来支援的王翦听着一个随行官员的讲解,微微摇了摇头。
那些大贵族大可以把田亩房产都登记在家中下人头上,反正只要那些下人、仆役还是他们家的,那东西也是。
官员点了点头:“是可以这样,但终归会释放出相当一部分土地来,韩国百姓至少明年不至于饿死了。”
“以后嘛,下官相信大王和国师会有办法的。”
王翦看了看他,据他所知,这个官员也是出自一个官宦之家,家中田亩少说也有几百亩、仆役估计也有几十,他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作为嬴政的心腹爱将,王翦是知道嬴政和李缘心底的目标的,要把贵族手中的东西拿出来,要取缔奴隶制。
他自己是不担心,因为大王给了他家足够的商行份额,以至于让他们家哪怕没有太多土地也不至于财产缩水;再加上他家也没多少私兵、仆役,这刀子砍不到他身上。
但这些文官家里……
“刘郡守,你就不担心你自家吗?”
刘郡守愣了一下,随即哈哈一笑:“我父亲最高也只是在郡衙里当了个主簿,若不是大王和国师恩情,我哪有进学宫进修的机会?我哪有当郡守的今天?”
“那些财富,不过是过眼云烟,我相信大王和国师的为人,只要大王还记得我,那我绝对会在其他方面得到补偿;既然一切都是大王赏赐的,我又何必要执着于那些田地呢?”
王翦微微点头,这种人,很豁达!
如果每一个官员都像他这样相信大王和国师,哪用得着像今天一样徐徐图之?
直接开展一场大规模的分田地活动,就不信其他五国百姓不动心!
到时候,估计不用他们去打了,得到消息的五国百姓可能会自己大规模造反。
这时,前方的斥候跑了回来。
这里距离新郑城只有五十里,中间只有一座小城,也算是新郑城最后的一道屏障了。
但这时候已经不用他们打了,因为城中的官员已经跑了许多,剩下的一些小官小吏正和百姓们一起,在城外等候秦军的到来。
不久后,他们看到了前方的城池,也看到了那些聚集在城楼上、城墙外的人影。
一个警卫连在前方开道,王翦和刘郡守骑马带着大部队进城。
路过城门时,一旁早已被士卒隔开的人群中,一个小女孩忽然跑了出来。
几个警卫想要举枪,却被王翦一个眼神制止了。
“叔叔,你吃。”
小女孩拿出了一个奶糖,怯生生的站在距离王翦三步之外的地方,伸出手想要递给他。
王翦下了马,走过去后半蹲下,让自己目光和她等高。
“谢谢你的好意,但叔叔不能要。”
“为什么?”
她听娘说,这种糖在秦国也很受欢迎的,她可喜欢吃了,这次是听娘说要给她们带来好日子的人来了,她才想着分享一下的。
“因为我们有军令,不能接受百姓的东西。”王翦将她的手推了回去,自己从怀中又拿出了一个糖,递给她:“叔叔可以给你一个。”
小女孩回头看了人群中的爹娘一眼。
一个妇人满是激动的点了点头。
小女孩接过,脆生生的道了句谢谢,随即跑了回去。
回到马上,一旁的刘郡守面色复杂。
“是不是感到很意外?”
王翦有些唏嘘,他看到周围的百姓对他们不仅不害怕,还很是欢迎。
一些小孩指着士兵们身上的枪,满眼的喜欢。
大人们低声交谈着,言语中满是对未来的憧憬。
“自古以来,可有如此受欢迎的军队?”
“这天下民心,已在我秦国!”
刘郡守点了点头,很认可王翦的话。
但他还是问了句:“不是,你身上为什么会有那种奶糖?那不是小孩吃的吗?”
王翦脸色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