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林惜有些迟疑地抬起头,目光中满是迷茫。
“我说——”沈靖远的语气异常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很厉害,你杀掉了我们的敌人。”
“如果不是你,我刚刚就会死在那人的刀下。”说着他深深看了林惜一眼,而后转过头,将目光落到场上仅剩的十来名武士身上,眼中渐渐浮起凝重之色。
沈靖远的声音因着方才的打斗而有些沙哑,却无比清晰地落入了林惜的耳中,仿佛一阵清凌凌的风,吹散了弥漫在眼前的血色迷雾。
她像是猛然想到了什么,原本有些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渐渐定格在沈靖远因着急促呼吸而上下起伏的胸膛,以及被鲜血染红了的半边下颌上。
现在不是矫情的时候。
意识到这一点,林惜不由得心神一凛,不顾满手血污,忽然踮起脚凑到沈靖远耳边,飞快地用气声道:“擒贼先擒王,往铃木那边靠。”
沈靖远目光微凝,警惕地看向被武士们层层护住的铃木,却一时没有动作。
他何尝不知擒贼擒王的道理?方才厮杀时也一直试图在向铃木的方向突破,但显然这些倭国武士们也不蠢,即使是在如此混乱的情况下,也始终将铃木护在人群后,根本没有靠近他的机会。
除此之外,经过方才那番缠斗,他如今虽然看着要比倒在地上的数十具断手断脚的尸体幸运得多,只被划破了几道口子。
但只有沈靖远自己知道,他的体力正在在飞快流失,他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能强撑着身体不倒下已是拼尽了全力,更何谈越过这么多人擒住铃木。
不过,若是拼上这条命拖延住剩下这些人,倒是可以为林惜争取一线生机……
想到这里,沈靖远的目光沉了沉,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武士刀。
林惜不知道沈靖远心里的想法,见他没有回应,不由得有些疑惑地眨了眨眼,正欲开口,却被沈靖远打断了。
“我拖住他们,你往外跑,走廊尽头右手方向有扇窗,跳出去往大门跑,工部局的人应该还没走,让他们的人送你去玉祥茶楼……”
看着又有要围上来架势的武士们,沈靖远紧了紧手里的刀,终于下定了决心,低头飞快在林惜耳边交待起来。
听出他话里仿佛交待遗言一般的意味,林惜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把按住他的手,有些气急败坏地打断了他的话。
“住嘴!沈靖远,谁要和你演什么‘你先走,我垫后’的戏码?咱们一起来的,就是死也要一起死!”
说完,她像是没看见沈靖远不赞同的眼神一样,扔掉手里带血的半截刀柄,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把完整的武士刀,摇摇晃晃地站直身体,狠狠瞪了沈靖远一眼。
“保着我往铃木身边靠,本小姐有办法带你出去。”
林惜不知道,她这故作凶狠的一眼其实毫无威慑力。
如今的她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原本精心梳理的鬓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脸颊和颈侧,混合着暗红的血污,一身浅色旗袍早已被染得斑驳不堪,裙摆甚至被撕裂了几处。
她整个人像是刚从血池里捞出来,脆弱得仿佛下一刻就会晕厥过去,与往日那个明艳夺目,颐指气使的大小姐模样,简直判若两人。
可不知怎么的,撞进她那双满是恼怒却又异常明亮的眼睛里时,沈靖远的心跳却没来由地乱了一拍。
他想起从前,因着林悯的缘故,她没少给他冷脸看,那些颐指气使,理直气壮的冷眼,他看过不少,却从来都是无悲无喜,没什么触动。
然而此刻,这个毫无威力,甚至带着点虚张声势的瞪视,却像一根羽毛,在他心底搔起一阵细密的痒意。
沈靖远在战场上素来杀伐果断,一旦做出判断和决定,极少因外物更改。
他深知此刻最佳的选择就是如他先前对林惜所说那样,他拼死留住人,为林惜拖延出逃生的机会。
可是,就在对上林惜那双映着血色,含着恼怒却亮得惊人的眸子时,他所有冷静的分析、理性的权衡,那份在生死前好不容易筑起的决心,却都像阳光下的冰雪般,悄然消融了。
他甚至没有经历激烈的思想斗争,几乎是本能地,听见自己的声音用一种近乎顺从的语气,清晰地应道。
“好。”
决心已定,变故只发生在瞬间。
举着长刀缓缓逼近的武士们没有料到,那被他们逼到角落,伤痕累累的华国男人会忽然暴起,犹如做最后抗争的困兽,忽然浑身戾气暴涨,举刀朝他们冲了过来。
被众人护在身后的铃木见状,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却又猛然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停下脚步,脸色涨红地吼道。
“杀了他!”
“是!”得到指令的武士们齐声应和,踩着同伴的尸体冲了上去。
刀光剑影间,注意力全集中在沈靖远身上的众人没有留意到,角落里的林惜像一尾灵活的游鱼,无声地滑出了沈靖远的庇护圈。
林惜猫着腰,贴着墙根阴影疾行,沉默地摸到了另一侧墙壁。
在逼近电路总闸的转角,她忽然伸手,猛地扯断垂落的窗帘绳,将金属扣狠狠砸向了墙上的电箱。
“哗啦!”
墙角落地灯被人一脚踢翻,玻璃灯罩落地,四分五裂。
几乎同时,众人头顶的吊灯忽地一闪,而后骤然熄灭。
整个房间顿时陷入一片漆黑,唯有那盏倒地的灯盏顽强地吐着一丝微弱的昏黄光晕,将屋内扭曲人的影投在墙壁上,犹如皮影戏一般。
“啊!”
“八嘎!怎么回事?!”
“灯!灯灭了!”
黑暗是人类最原始的恐惧,骤然失去视觉,原本训练有素,阵型严密的武士们顿时陷入了一片惊慌失措的混乱。
耳边尽是同伴慌乱的叫骂声、武器无意识挥舞的破空声,以及——
“嘶啦!”
“啊!我的胳膊!”
“混蛋!你砍到我了!”
“小心,那个华国人在这里!”
刀锋划破布料和皮肉的声音,被误伤后的惨叫和怒骂此起彼伏。
在极致的黑暗和恐慌中,这些武士瞬间变成了没头的苍蝇,敌友难分,自乱阵脚。
“安静!”
铃木气急败坏的怒吼声在黑暗中响起,盖过了武士纷乱嘈杂的声响。
“不要慌乱,全都背靠背站好!”铃木握紧了手中的武士刀,眯着警惕地打量着四周,眼睛试图从黑暗中找出沈靖远的身影。
然而下一瞬,他却忽然感受到自己的后脑被抵上了一个又冷又硬的东西,与此同时,一道略显虚弱却又格外冷硬的女声在耳边响起。
“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