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双来给王瑞林送邀请函的时候,他正躺在檐下的摇椅上晃悠,旁边的阿飞一边给他打扇一给他喂葡萄,透着萎靡又有些忧郁。
王双甩着烫金请帖踏进院子,见状嗤笑一声:“哟,咱们王大少爷这是又被你的清桅小姐抽了筋骨?”
王瑞林不动声色,折扇下的眼皮抬都没抬一下。
“不吱声啊,看来这次伤的不轻啊。”王双语笑晏晏,哒哒的脚步走到跟前,“还是让陆大司令给呲了?”
王瑞林心想伤的不轻……倒也谈不上。
沈清桅对他一向这个态度,他已经习惯了。如果真要用强,他有的是办法,但他不想。
至于陆璟尧,呲不呲的,上次吃亏的可是他,他根本不怕他。
他之所以丢了魂一样瘫在这里,只是因为上次帮了倒忙,惹她生气。他好不容易查到线索想弥补,可她却见一面都不肯来。
王瑞林从鼻腔冷哼一声,不想接话,径自问道,“有事?”
她故意用请帖戳他额头:“宣市祝捷大会的帖子——陆家那位可是一定会到。”
王瑞林猛地睁开眼,一把挥开折扇,露出一张冷俊凌厉的脸,他伸手就要抢夺,却被王双灵巧躲开。
“诶~急什么?!”
阿飞手脚麻利地搬出一张椅子,满笑堆笑,“三小姐请座,三小姐喝茶。”
王双顺势坐下,眼睛却从未离开王瑞林,“给你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
“说。”王瑞林毫不犹豫,眼底亮起急切的光。
王双心里却陡然一沉,她这个弟弟,过了二十多年心如死灰的日子,如今却因一名女子,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渐渐变得鲜活,有了欣喜、难过,也越发的深陷沉迷……她一开始是高兴的,可当她知道那女子是沈清桅,是陆璟尧的太太,她真是进退两难。
“父亲从俄罗斯回来了,医生也都已经安排好了,这次见过她之后,你必须去接受治疗。”王双收敛了笑容,认真道。
王瑞林没想到会是这个条件,他的眸子霎时暗了暗,重新躺回摇椅,用折扇遮住了脸。
王双一眼看穿他的拒绝,俯身凑过来,手按住扶手,声音轻柔却坚定“医生看过你的病例,说只要再做一次手术,以后只要好好修养,就不会再有大问题。”
‘没用的’他很想怼回去,可扭头撞上王双关切的眼神,他又咽了回去。
手术……意味着在鬼门关再走一遭,可能醒过来,也可能永远醒不过;意味着胸口再添几道扭曲的伤疤;意味着至少三个月不能下床;意味着吃不完的药,打不完点滴,以及无止境的痛……
他不想再承受任何一点。
王双知道其中苦楚,即使心疼不已,却也不能看着他就此放弃。
沉默良久,他听到她的声音,是他最不能接受的理由。
“你觉得,她会爱一个连自己性命都不在乎的人吗?”
“啪”的一声,折扇应声而断。
“阿飞,备车!”王瑞林霍然起身,夺过请帖大步离去。阳光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那背影倔强得让人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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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捷大会当日,是个好天气,夜幕降临的时候,清桅跟着陆璟尧到了市政礼堂。
礼堂外早已车马如龙,军旗高悬门首,两侧卫兵持枪肃立,刺刀在灯光下泛着冷芒。
清桅挽着陆璟尧的手臂拾阶而上,月白色旗袍外罩着银丝披肩,每走一步,珍珠耳坠便轻轻摇曳,映得她颈间线条愈发纤细。
“紧张?”陆璟尧察觉到她指尖微颤,低声问道。
她摇头,目光扫过礼堂内觥筹交错的人群——鎏金吊灯下,军官们的勋章与夫人们的珠宝争辉,却衬得她腕间那只梅花素银镯子格外清冷。
他们来的不早不晚,大堂内已经聚了不少人。
只是刚进门,遇到的第一个人就让清桅略感震惊。
“璟尧,清桅。”林书良一身军官服,手持高脚杯走了过来。
清桅正要开口打招呼,见一旁的陆璟尧没反应,只侧目看他,只见他神色凛然,嘴角挂着笑,眸子却一片森然。
气氛不太对。
林书良没有等到热切地回应,看看陆璟尧又看看清桅,干笑两声,“应该叫陆司令,陆太太。”
“我当派下来的是哪个视察,原来是你。”陆璟尧一身冷肃,气势迫人。
冷嘲热讽也得忍着,林书良面不改色,走近两步一手揽过陆璟尧的肩,清桅顺势松开。
“四少,你容我解释两句啊。”林书良笑着,像是热聊。
“为什么不提前电报说一声?”陆璟尧想想是又怕又气,“若不是其中一个人认识你,你落地就死了。”
“我没机会啊。”林书良压低了声音,眼睛瞟了一眼礼堂一角,两三个黑衣男子正盯着这边。“晚点再跟细说。”
陆璟尧嗯了一声,见有人往他这边过来,顺手拿过一杯葡萄酒,两步迎上去,“李市长好。”
“陆司令!”李市长挺着圆肚迎上来,金丝眼镜闪着精明的光,“北江一战真叫人大开眼界啊!”他举杯相碰,香槟晃出谄媚的弧度,“要不是您神机妙算,这会儿北江还在叛军手里呢。”
陆璟尧唇角微扬:“李市长过誉,不过是将士用命。”余光却扫见林书良已隐入人群。
而清桅也自然开始跟随行的太太们聊天,从珠宝首饰到娱乐八卦,信手拈来。
但她的心隐隐不安,刚进门的时候她就扫视了一遍所有人,王瑞林不在。
那是个做事总能让她震惊到背脊发凉的男人,此刻的缺席比在场更令人不安。
时间过半,陆璟尧跟她交代几句之后都跟着众人上了二楼,她应付完一波又一波的太太夫人,这会儿也真是有些累了。
她找了个空档,走出礼堂。
月明星稀,凉爽的风徐徐吹来,终于舒坦一些。
清桅沿着回廊漫无目的地走着,月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夜风送来隐约的桂花香,却掩不住身后突然逼近的脚步声。她刚要回头,一只戴着皮手套的大手猛地捂住她的嘴!
“嘘——”灼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混合着硝烟与中草药的气息。她被强硬地拖进一间漆黑的储物室,后背重重撞上货架,玻璃器皿叮当作响。
月光透过高窗,在来人脸上投下斑驳光影。王瑞林松开手,指尖却流连在她颈侧动脉:“想见清桅小姐一面好生艰难啊。”他声音哑得可怕,不明显的不悦。
门外突然传来皮靴踏过地砖的声响。王瑞林一把将她按在怀里,枪管抵住她腰窝:“你敢出声,我们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