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议事堂一事发后,当即下了封口令,命侍卫将宫门守得严严实实,但凡有宫人敢私下议论那日的异象,轻则杖责流放,重则直接赐死。
可他忘了,绍云棉早用“心声”将消息传遍四方。
那声音不仅飘进了宫墙,还落到了京城的大街小巷,连城外农户家的狗吠声里,似乎都掺着“蛮夷入境”“云州地动”的字眼。
不过一个时辰,原本还算平静的京城彻底乱了。
茶馆里,茶客们拍着桌子争论,有的说蛮夷骑兵能踏平城门,有的赌云州的地洞会吞了半个城池。
绸缎庄前,妇人扯着掌柜的袖子,急着要把布料换成粮食。
就连街边挑着担子的货郎,都忘了吆喝,只顾着跟路人念叨“要出大事了”。
众说纷纭间,绍云棉的“神异”再也藏不住。
有人说她是瑶池仙子下凡历劫,有人说她能通天命、断祸福,消息像长了翅膀,顺着官道往京城外飘,连百里外的县城都听说,大周朝出了位能预知灾祸的“柔和县主”。
百姓们慌了神,最先想到的便是求这位“仙人”庇佑。
家里有亲人在边关的,连夜在院里摆上香案,对着皇宫的方向磕头。
孩子久病不愈的,偷偷画了绍云棉的画像,贴在堂屋里供奉。
甚至连想要求子的妇人,都学着旁人的样子,往香炉里添上一把好香。
更有人直接跑到绍府门前,想求见县主一面,哪怕只听一句“平安”,也觉得心里踏实。
绍家就此水涨船高。
先前因绍老爷子被夺爵而疏远他们的勋贵,如今主动上门递帖子,连管事出门采买,店家都要多塞半匹布、两斤糖。
阮氏虽早被绍临深和离,遣回了娘家,可沾着“仙人生母”的名头,上门求亲的人踏破了娘家的门槛。
有富户想娶她做填房,有小官想攀附这层关系,阮氏日日穿着绫罗绸缎,坐在堂屋里待客,脸上的笑意就没断过,连说话的声调都比从前高了三分。
宫里的皇帝,更是把绍云棉的话奉若神谕。
他当天就召来兵部尚书,命人八百里加急送旨:即刻往边关增派十万精兵,加固城墙、囤积粮草。
又让户部牵头,组织云州百姓迁移。
凡愿意暂去附近州郡的,官府给粮食、给住处,等灾难过了再回来。
与此同时,他还让礼部写了告示,贴满京城的大街小巷,宣扬“大周皇室天命所归,故得上天垂怜,遣仙子预警灾祸”,把这场危机,变成了彰显皇权的机会。
可这般烈火烹油的热闹,只撑了半个月。
说好的蛮夷入侵,最终却传来荒诞消息:
那首领前几日召集部众大宴,席间贪嘴啃食大块烤肉,竟不慎被肉噎住喉咙,当场气绝。
首领一死,他的几个儿子为争权位,当即拔刀相向,部族内部乱作一团,连帐篷都快打塌了,哪里还有半分心思去攻打大周边关。
至于云州地龙翻身,更是成了笑话——当地连日来风和日丽,田埂里的庄稼绿油油的,百姓们照样赶集、晒粮,连个小土震都没有。
反倒是先前为防患于未然而大张旗鼓迁移百姓,闹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一场“防灾”,最后竟成了一场笑话。
若说这两件事是绍云棉暗中施了神通、化解了劫难,那些曾沾过她“好处”的人,如今的惨状却更是无从解释。
绍府里,往日还算体面的男人们,如今浑身皮肤溃烂,稍一走动就疼得龇牙咧嘴,连端碗都要手抖。
女眷们个个面如鬼煞,身形肿得像充了气的皮囊,连往日合身的衣裳都撑得裂开了缝。
府里的孩童们,更是眼神呆滞,连爹娘都认不全,只会坐在地上傻笑。
就连先前和离归家的阮氏,也未能摆脱这厄运。
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竟一夜白头,模样枯槁如老妪,还口舌生疮,连喝口粥都疼得直流泪。
那些日还围着她转的求亲者,如今见了她,躲都躲不及。
而宫中一众贵人,无论先前是青春靓丽的低位姬妾,还是端庄雍容的高阶妃嫔,皆在顷刻间年老色衰,疾病缠身,再无往日神采。
皇帝更是精力亏空,形容枯槁,一副行将就木之态,不得不早早安排太子辅政,以安朝局。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绍云棉,昏迷了大半月后终于醒来。
可她一睁眼,就发现自己浑身长满了鲜红的鱼鳞,且周身还散发出一股腥臭味。
这模样,哪有半分“仙人”的样子,分明就是个妖物。
皇帝看着她,只觉得自己被愚弄了。
他想起这些日子的折腾,想起太后和妃嫔们的惨状,想起自己日渐衰老的身体,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
可话刚到嘴边,他突然顿住。
他忽然想起议事堂内,从绍云棉体内飞出的那枚泛着诡异光泽的“妖丹”,又忆起先前沾了她气息后,自己精神愈发矍铄、连眼角皱纹都淡去几分的日子。
这妖物虽心术不正、可恨至极,可她身上说不定真藏着让人延年益寿的秘密,就这么一刀杀了,未免太过可惜。
绍云棉被这眼神吓得浑身发抖,怎甘心坐以待毙?
可如今她连一丝气运生机都吸不进来,体内反倒有岩浆似的灼热感在翻涌。
那股热流在经脉里横冲直撞,疼得她口不能言、手不能动,连挣扎着挪一步都做不到,只能任由他人摆布。
皇帝见她没了往日能耐,既不能再助自己强身健体,更没法让他增寿回春,态度瞬间冷了下来。
他不再掩饰心底的憎恶,死死盯着绍云棉,沉默了半晌,终于开口:
“来人,传朕旨意!令各州府举荐深通道法的能人入宫,朕要与诸位道长共商玄理、为天下苍生祈安,不得延误!”
说这话时,他的目光落在绍云棉身上,冰冷得像在打量一件待宰的牲口。
往后自己炼制长生丹的主材料,不就现成的么?
可即便如此,他的怒火仍未平息,又迁怒到绍家。
若不是绍家把这妖物送进宫,他、太后、后宫诸妃嫔怎么会落得这般下场?
他当即就要下旨,将绍家诛九族。
可旨意还没写好,殿外突然响起一声惊雷,狂风卷着暴雨砸在窗棂上,发出“哐哐”的响声。
皇帝心里一紧,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既然世上有妖物,说不定也有真神。
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他若真把绍家全杀了,会不会遭天谴?
毕竟,绍家老三绍临深,的确救过皇后和太子的命,是实打实的功臣。
他若因为一时意气,就把功臣的家族满门抄斩,传出去岂不是成了无道昏君?
皇帝强压怒火,咬牙改了旨意:
“绍承兴借幼童诈称仙人欺君,致朝野不安。着绍家逐出京城,家产充公,子孙三代禁科举、禁从武!”
绍老爷子本就因被夺爵而中风,瘫在轮椅上,眼歪嘴斜的,连话都说不清。
听闻圣旨的那一刻,他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当场断气。
好在他身边有绍临深这个“孝子”,硬是在外头寻来个游方大夫,把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只可惜受刺激太深,彻底瘫在了床上。
李氏更是被打击得神志不清,时而还能认出人、说上几句清醒话,时而却疯疯癫癫砸东西。
几个儿子见状,只能无奈将她锁在房里,派人守着。
至于刚被册封为五品游骑将军的绍临深,境遇稍好一些。
皇帝念及他从前救驾有功,在其老家平阳县,赏了个“员外郎”的闲职,另有百亩良田、一座三进的院子,让他一辈子当个富贵闲人。
得知旨意前,绍临深刚让幡哥做了两件事:
一是把绍云棉从前夺走的气运生机,还给了那些无辜之人。
二是将剩余气运,分了两股。一股飘去边关,让蛮夷首领诸事不顺,最终落得个噎死的下场。
另一股送去云州,平息了原本该发生的地动。
深藏功与名之后,身为“大孝子”的绍临深,便提前备了马车,带着老两口往平阳而去。
至于其他四兄弟是否要拖家带口同行,与他何干?自个儿腿着回去呗。